The Final Letter(1-5)

    隔天夜里,绚粼忽然把我摇醒,叫我跟他出去一下。
    我睡眼惺忪地跟着他,两人一路走到了宿舍后院。
    「熠玄,我有件事情一定要告诉你。」
    月光洒落大地,照亮了绚粼的脸。那是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复杂表情,而且隐约透着悲伤。
    「什么事?」
    我立刻站直,相当认真地等待他的发言。
    这时,绚粼忽然垂下眼帘,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要成为许先生家的孩子了。」
    「为什么……你本来不是想拒绝掉吗?」
    他要谈的事虽然如我所想,但这发展却完全是我的意料之外。
    「嗯,但是院长刚刚找我聊过,他的意思是我不应该有拒绝的理由。」
    「……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院长似乎是收了许先生的钱,所以必须将我送过去才行。虽然他叫我别告诉任何人,但我不想对你隐瞒。」
    绚粼说完便低下头,握紧了双拳。
    「为什么……」
    我仅能挤得出这么一句话。
    院长的做法固然不对,但许先生和许太太又为何会那么执着于绚粼?这一点,当时的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心中的忧伤加剧了,我深切地明白到绚粼离我而去将成为既定事实,于是垂下了肩膀。
    「熠玄,谢谢你。」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的温和。
    「其实,我一开始也对装上义肢这件事感到非常自卑,觉得自己就像某种怪物一样。可是在帮助你的过程中,一路看着你的努力和改变,我也渐渐找回了自信,而且发现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的人。如果没有你陪伴,我想这些年我一定不会过得这么快乐。」
    绚粼轻轻抬头,脸上漾起充满暖意的微笑。
    我从未想过,那个总是鼓励我的他也会对此缺乏自信,不由得感到讶异。
    像这种「谢谢你帮我找回自信」之类的话语,应该是由我对他说才对。
    那一刻,我想起第一天来到太阳园时,他对我说的那句「你会没事的。」。当时,那就彷彿为新生活揭开序幕,而如今,我却将与领着我前进的他分别。
    「……我才应该跟你说谢谢。」
    实际上,我想告诉他的绝对不只这些,然而在那个时候,却只能绷着脸说出这句话。
    绚粼脸上的笑意加深了。虽然他似乎刻意隐藏,但我仍在里头看见了一丝遗憾。
    隔天一早,十三岁的第二件大事发生了。
    绚粼被领养走了。而领养他的,是来自高雄的富商许志承,也就是那天来过的许先生。
    他离开之后,我本以为他也会像其他孩子一样与太阳园切断联系,但他却没有。
    就在一星期后的某天,阿肥叔叔突然递了一封信给我,说是在信箱看到的,收信人写的是我的名字。
    我接过信封,一眼就认出上面那是绚粼的字,于是立刻将它拆开阅读。内容除了告诉我他现在过得很好之外,也对我的状况表达关心,另外还有对太阳园的想念。
    于是,我立刻跑到房间书桌前,拿出纸张提笔写下一封回信,再请阿肥叔叔帮我寄出去。
    那之后,我们一直靠着书信联络。
    除了互相关心生活近况和分享书籍资讯外,绚粼也会告诉我他在高雄所看到的新奇事物,而我则告诉他太阳园发生的种种事情。
    我最常在信里提到的,就是我们两个都很喜欢的推理小说,以及太阳园教导十三岁以上的孩子防身武术的事——我对此非常感兴趣,成绩也很不错。
    至于绚粼,则多半是在跟我讨论书籍,偶尔也会告诉我他们家佣人们的趣事,或是最近吃了什么新奇的食物。
    可是,就在书信往返了两年多之后的某天,我却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件。
    那封信的内容如下:
    『熠玄:
    你的回信我看过了,内容果然还是跟平常一样,一点意义也没有。
    虽然你可能觉得那些事情很有趣,但我必须老实说,自从离开那个穷乡僻壤之后,我其实就不再关心那种破地方的事了。
    虽然令人遗憾,但经过两年多的应付,我已经累了,不想再继续陪你演下去。如今我已改名叫许绚粼,归属于大名鼎鼎的许家,所以不想再跟你这种穷酸孩子往来。
    这就是最后一封信,祝福你过得开心。
    许绚粼敬上
    二零零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看完的瞬间,我整个人都傻住了。
    虽然字跡好像是绚粼的,但这内容却一点也不像他,不如说完全不一样。
    于是,我立刻写了回信,质问对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绚粼写下这种东西。
    可是一天过去,一星期过去,一个月过去,我却从未收到任何回信。等着等着,心里的气愤与不安似乎也逐渐膨胀。
    我开始怀疑那就是绚粼的真实心情,甚至觉得他或许是去到大城市见多识广之后,就开始对位在山区的太阳园嗤之以鼻。
    意识到自己有这种想法之后,我才赫然察觉埋在心里很深处的某些情绪。
    那是自卑与嫉妒。
    对于绚粼要离开这里成为富商的孩子,我之所以那么反对,也许不全是因为要跟他分别。儘管只有一小部分,我仍对于他即将拥有荣华富贵的生活感到万分羡慕,同时,也觉得自己从此以后将会跟他分属不同的世界。
    『我们两个一样呢。』
    多年前,我在太阳园隔壁的医院醒来,并发现自己失去了左脚时,绚粼向我展示了自己的义肢,并说出这句话。
    因此在我内心深处,始终相信拥有类似背景和遭遇的我们,一直都会是相同的。
    只不过,许志承和那封信的出现,却轻而易举地改变了一切。
    怀着如此复杂的心情,我不再提笔写下任何一封信,就这样跟绚粼断了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