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为帝使如君临

    高照临淄城的旭日,也一视同仁地照落大泽郡即城。
    但有人觉得温暖、荣耀,有人觉得炙热、煎熬。
    柳啸其人,非是嫡脉。
    甚至其实本来并不姓柳,也不知该姓什么。
    他是柳老爷子早年在路边捡到的一个弃婴,本是一时善念,随手养在族中,就当多一个家生子。
    但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极强的武道天赋。
    珍贵的开脉丹,自是不可能浪费在家生子身上。亦是柳老爷子力排众议,予了他一颗。
    而他也非常争气,无论是各种秘法道术的掌握,还是修行的进境,都远远超过其他人。
    柳老爷子由是愈发看重,一路供应资源,他也不负期望,每一分资源都在他身上得到了足够的回报,一路成长至如今,成就了神临强者。
    柳老爷子活着的时候,他对柳家忠心耿耿,立下汗马功劳。柳老爷子死后,他对新一代宣怀伯柳应麒的支持,亦是不遗余力。
    后来柳神通身死的那一次,也是他第一个赶到长明郡,誓要截杀田安平于归途。可惜未能功成。
    那一战之后,柳氏一落千丈。
    再也没有第二个柳神通。
    柳玄虎完全不同于其耀眼的兄长,木讷呆滞,天资有限,真的是不开窍。困顿于天地门前,谁也帮不了他。
    柳秀章倒是一个很努力的孩子,可惜跟柳神通比起来,仍然差得太远,根本不足以支撑家族。唯有幼时定下的、同晏氏的一纸婚约,尚能算是保障。
    而柳应麒……
    这位宣怀伯的心气,似乎随着柳神通之死,彻底溃散了。
    以中人之姿,在顶级世家的舞台上奋力表演,看起来是八面玲珑,但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自柳神通死后,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没能达到应有的效果。
    柳氏江河日下。
    长明郡那一战的结果,是田安平受罚,田家忍痛割肉,柳氏得到大量的资源补偿。但扶风柳氏根本不缺资源,缺的是天骄!
    柳啸眼睁睁地看着柳氏,无可挽回地坠落,一步步跌下深渊。却根本无能为力!
    他只懂修行,只会战斗。柳老爷子毕竟没有教过他,如何振兴一个家族。
    在大齐这样一个伟大的帝国里,他虽有神临修为,却也如履薄冰。
    很多事情不敢碰,很多事情不知能不能碰。
    顶级名门里的勾心斗角,他看得疲惫。
    他只能看着。
    “我如神临”,神也无能!
    如今,柳秀章被退婚,柳应麒这一脉将移嫡,扶风柳氏几成天下笑柄。而造成这一切的田安平,十年之期将满!
    当年在长明郡的那一战,让柳啸非常深刻地记住了一件事——
    田安平一旦脱困,扶风柳氏将永无出头之日。
    而他早就下定了决心。
    誓杀田安平!
    这个时间不能太早。
    田安平起先被困的那几年,为防止柳氏铤而走险,田家必然会严阵以待。那时候动手,绝无成功可能。
    所以扶风柳氏一直偃旗息鼓,似乎在努力淡化这段耻辱。
    这个时间亦不能太晚。
    等到年底或者明年年初的时候,田氏又该警惕起来了。
    明年三月初四,就是柳神通的忌日,也是田安平脱困之日。
    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四大圣楼,打到内府境界,压制十年之久。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都难看见复起的可能。
    然而这人是田安平。
    一个人人谈之色变,名字都几乎是禁忌的存在。
    人们厌恶他也好,恐惧他也好,但只会猜想,脱困之后,他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复为神临!
    亲自与田安平交过手、亲眼见证田安平跃升神临、又亲眼看着他被打落内府境界的柳啸,更绝不会怀疑田安平的恐怖。
    他这么多年只做一件事,就是观察田家。
    以闭关为名潜藏,不假人手,亲自观察。
    元凤五十五年七月二十一这一日,是一个绝好的日子。
    可能亦是最好的日子。
    临淄城里正在召开庆功的大典,齐国成就霸业后的黄河首魁,已归太庙前。
    柳应麒都去了临淄观礼,高昌侯田希礼也不例外。
    而田焕文现在仍在海外……
    整个即城都没有神临强者坐镇!
    他要杀田安平,哪怕事后齐廷追责,一命换一命!
    要让世人知道,柳氏之仇,十年可报,百年亦不忘!
    田安平若不破境,以内府对神临,必死。田安平若破境,违背囚约,亦当死!
    柳啸一巴掌按死城门卫兵、其余卫兵敲响告警大鼓时。
    整个即城内,到处可以看到跃起的修士身影,甚至于田焕文的堂弟、那个叫田焕章的老东西,都已经飞身到了长街那头。
    但是当柳啸自报姓名、在长街上拔地而起后,很大一部分身影,就再无动静。田焕章更是直接缩了回去。
    神临强者,谁能当之?
    当年在长明郡,他就见过田焕章。彼时这老匹夫趾高气扬,一口一个“弱柳”。今日缩头倒也是快。
    在高悬的旭日下疾飞,柳啸一眼就望到了即城正中央,看到那座外观诡异的二层小楼。
    这个该死的、四四方方的城市里,正中心的建筑。
    像一口高出地面的竖井,“井壁”随处可见丑陋怪异的树瘤。
    只开着唯一的一个天窗。
    四扇门有三扇都以黑色锁链缠锁,仅北面的那扇门上光秃秃。
    田安平……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倏然,面前十余个身影飞起,有腾龙有内府有外楼,修为各异,结成大阵。
    为首一人掌握阵图,洪声道:“柳啸!当年之事当年已了,你可知今日行此事,你何罪?”
    柳啸咧嘴笑了。
    这才对嘛。
    毕竟是他独自面对了那么久的对手。
    他今日本就要大开杀戒,若是前路无阻,田家都是些田焕章之辈,未免也太让人失落!
    哪里值得他下这样的决心!?
    灵识席卷,柳啸二话不说,当头一掌按落!
    一掌是为六掌。
    上下,左右,前后,都凭空凝出一只巨大手掌,像是六堵高墙,牢牢包围着这十余个修士,同时推动!
    是为,六合崩灭!
    嘭!
    那十余个身影一扫而空,只余漫天血雾中,一张破损的阵图,飘飘摇摇而落。
    这是全力以赴的柳啸!
    内府外楼至神临,岂一张阵图可越?
    柳啸的身形席卷过漫天血雾,倏忽临于辅弼楼上空,自那“井口”跃入。
    而后便看到,在那楼中地面上,一个盘膝而坐、只着一件单衣的赤足男子,正仰头看着他。
    坐“井”观他。
    眼神中,竟带着一丝迷惘!
    柳啸此时,头下脚上,倒飞而落,一掌按在身前,属于神临境修士的力量,顷刻覆盖了这座二层小楼。
    “田安平,你固当死!”
    他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阻力,内府层次的力量,也不该成为神临强者的阻力。
    辅弼楼里的一些手段,全部被摧枯拉朽地冲破。
    他的手掌,如期按在了田安平的面门上。
    咆哮的道元,疯狂涌入其人体内。
    他要覆灭田安平的五府海,摧毁田安平的五座内府,还要毁了田安平的通天宫!
    要断绝田安平的一生道途,还要让田安平再无复生可能!
    但!
    道元咆哮之处,竟然空空!
    以他的灵识之强大,竟然找不到田安平的内府!
    怎么回事?
    柳啸惊疑出声:“你内府何在?”
    此时此刻,他的手掌,仍然紧紧按在田安平的面门上。
    而田安平的声音,就在他的指缝间,慢悠悠地漏了出来——
    “你就在我府中,却问我内府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