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选士

    第334章 选士
    承天元年,共和元年,二月,邺城。
    在崤函之间,关东关西世豪们厉兵秣马之时,泰山军也在积蓄力量,深固根本。
    其中这一日,就是泰山军固本的最重要一环,取士。
    二月的邺城,春依旧带着些冬的寒冷,但依旧盖不住邺城百姓的火热。
    就在刚刚,由渠帅亲自堂选的吏士,骑着高头大马穿过中阳门出了城。
    听一些有消息的道,这些人都是渠帅将要派往各根据地的官吏,这一去就是过去的百里侯啊。
    邺城百姓们如何见识过这种数百名百里侯齐聚的场景,憧憬、羡慕、欢呼不一而是。
    也不怪邺城老百姓见识少,而是即便天子脚下的京都百姓也是不可能见过这样的盛景的。
    那些从各地选来的孝廉都是齐聚在宫里为郎,哪会有这种耀街的场景。
    张冲之所以让选士们出街,是因为他选拔官吏和汉室有着巨大的不同。汉室的孝廉是从各地太守那里选出的,其人员基本都是各地的豪强子弟。
    但张冲是怎么选的呢?
    他依靠的是学舍和堂试的结合,其人员来自五湖四海各个阶层。
    这是张冲想出来的一种有别于汉室察举制的取士方式。现在还非常简陋和粗糙,只是邺城附近的和各地送选上来的识文断字的,然后被张冲堂上选了一波。
    但后面按照张冲的规划,以后每地都需要建立县学、郡学、太学三级学堂制度。然后每一轮学满,都需要考试才能进入后一级考试,等各地考入太学的学子在太学学满后,就要开始进行殿试,由张冲统一选拔出能为他治理地方的官吏。
    张冲明白,一个政权要想长久不变色,其选士的来源就必须贯彻到得利阶层。汉室的底色是豪强联合,那选士自然就是以察举制为主的。
    但泰山军日后是要建立一个黔首的政权,是一个劳动者的政权,那就需要从这些人中取士。
    但尴尬的是,现在这些人在文化层面是选不到人才的。那张冲就只能选择学堂培养这一条线。
    也就是各农场、里社统一将适龄的童子送入各地学舍,然后接受童子开蒙,然后学成满后,就开始考试进入下一轮。
    当然到现在,泰山军还做不到这个程度。这一制度需要足够的教师人员和财政支持。
    所以今天这一波百里侯也算是尝到了泰山军政策的红利,这些只上了四年不到的学子,只是经过一轮就能外放做令了。
    孙乾是这百人中的一员。
    得益于张冲的远见卓识,他在泰山军立军没多久就将泰山军的子弟和遗孤统一整合到了郎子营,统一开蒙学习。
    孙乾作为当年老亭长孙逊的遗孙,就是郎子营中的佼佼者。
    经历过四年多的学习,从近千人的同学中,这百余人脱颖而出。这些人不仅识文断字,还掌握着一定程度的数学,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父辈皆是黔首、山寮,他们也知道泰山军的宗旨,自然会不忘初心。
    这里面当然会有人在日后腐化,但现在,所有人都意气风发,内心都有着强烈的使命感。
    此时此刻,端坐在战马上的百名县令,怀揣着渠帅授予印书和信任,浩浩荡荡的沿着中阳门出城,然后去往各根据地。
    邺城的百姓们夹道看着这一盛景,而本该在幕府坐镇的张冲,也带着一波幕僚和幕府参赞在中阳门上看着这些人。
    孙乾作为此期榜首,自然走在人群的最前,他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那面代表渠帅的华盖列在了中阳门上,再仔细一看华盖下站立的,不就是渠帅张冲吗?
    此时上下已定,即便张冲是自己的世叔,孙乾还是第一时间就下了马,然后对中阳门上的张冲弯腰下拜。
    孙乾的反应直接带动了一片,这些来自郎子营的选士们,纷纷下马,对中阳门大拜。
    没有人有一丝的不烦,各个脸上都是崇敬和慕濡。因为此时站在中阳门上的那位,不仅是一军之首,更是抚养他们长成,宛如父亲的角色。
    可以这么说,对他们而言,张冲是真正意义上的君父。
    见下面拜了一片,门楼上,何夔对正沉思的张冲对道:
    “渠帅,下面的选士们等你说几句呢。”
    张冲点了点头,然后跨步走了几步,上了前,望着下面这些熟悉的脸庞,知道这些人去了各地要面对的各种艰难险阻,千言万语终汇成了一句:
    “努力!”
    虽是一人发声,但却荡气回肠。
    底下的选士们先是一静,然后众人激动回道:
    “努力!”
    短短两个字,是张冲对他们期盼和担忧,而下面众人的回应却是粉骨碎身的承诺。
    这份情感难能珍贵,也许只有前期从郎子营走出来的这些选士,可能与张冲会有这份情感的羁绊。
    但无论如何,即便张冲再担忧,这些人到底还是要走出他的遮护,走向更广阔的舞台。
    望着选士们离去的背影,张冲沉默良久,转而对何夔道:
    “叔龙,你看这批选士如何?”
    何夔恭敬道:
    “论能力可有不如,但他们家世清白,忠诚可爱,必能善抚百姓,不使渠帅失望。”
    张冲听到这话,笑到:
    “说来,还真的有些舍不得的。刚刚下面当头的那个榜首孙乾,你可知道是何人?”
    何夔点头,道:
    “听说过,说是渠帅当年老亭长之孙。”
    张冲想到了孙头,有点恍惚,然后道:
    “是啊,就是故人之孙。当年不是他的祖父救了我,我可能那一晚就死了。”
    何夔恭敬道:
    “渠帅天命所归,自有上天庇佑,逢凶化吉。”
    何夔带头说了这话,其他如董昭、高升、单鸣等,皆跟着奉承了起来。而如其他度满、诸葛珪、蔡邕的,不好意思说这么肉麻,但也还是跟着一起陪笑。
    说到底,现在泰山军到底不是以往了,虽然还没有建制改元,但各项制度和机构也都开始建立起来,张冲的威权自然也不同往日了。
    虽然这不是张冲的本意,但变化就是变化。
    众人说着一些吉利话,张冲脸上闪出一丝无奈,他对度满、蔡邕分别问道:
    “以你们在地方上的经验,这些选士下去后都有哪些困难?”
    度满思考了一会,先道:
    “以满而言,此番去泰山地区的选士应该没多少困难。这些人本就是泰山子弟,此番回到家乡自然能得臂助,人情网络皆在,没多大问题。”
    度满这话说完,边上的董昭就皱着眉头道:
    “这以汉家制度来说,本乡本土的选士最好还是别在当地为官。汉虽是伪朝,但这一回避制度还是很有道理的。就是防范上下勾连,贪赃枉法。”
    董昭这一说回避制度,边上的蔡邕,一开始还在那笑呵呵呢,一听这话,立马就精神起来,他上前一步,就和董昭争辩道:
    “董君,你这说的就是汉之三互法。你可能不知道,老夫当年就曾就这一事与汉室的几位大臣争辩。你猜老父是如何说的?”
    董昭为人敏感,觉得这老头是不是在他面前炫耀自己以前是汉的京官,是说自己老阀阅吗?
    于是,董昭黑着脸,硬邦邦回道:
    “这还真不知,毕竟蔡公当年可是汉室肱骨呢?我董昭不过是一寂寞无名的小吏,当然不知道京都故事。”
    董昭说这话的时候,明眼人已经知道此君是在暗暗嘲讽蔡邕是敌人的高官,是不值得信任的贰臣。
    但蔡邕没听出,反而继续讲道:
    “你可知汉之三互法有多严苛。不仅本籍需要回避,甚至婚姻之家也需要回避对方的原籍,甚至如你为兖州士在冀州为官、你舅家在并州为官,那你舅家的亲属不仅不能在兖州、甚至并州、冀州都不能为官。如此下来,人情比周,哪还有什么官吏可以铨选?”
    于是蔡邕一言而定:
    “所以汉之三互法为恶政,到后面已经是是宦官一门对党人的打击手段了。毕竟宦官们的亲属可比党人们少多了。”
    不得不说,蔡邕到底是能坐到汉室议郎的位置的人,是智库一类的人物,虽然在人情世故方面可能迟钝了些,但在政策大局上还是有自己见解的。
    董昭作为地方小吏,虽然有纵横家手段,但到底没到过京都入过中央,在眼见大局上差了不少,所以还真不知道三互法有这样的故事。
    但有张冲当面,董昭自然不能就这么承认自己之短,于是他反问道:
    “蔡邕所言,不过是三互法严苛后的结果,我们不需要如此,只要单纯的本籍回避就行了。”
    蔡邕被董昭这话一噎,正准备继续反驳。
    列于张冲左手边的度满却岔了话了,他淡淡的对董昭道:
    “时局如此,自然就是有什么人就用什么人,哪容得挑挑拣拣。郎子营皆是泰山军遗孤子弟,那自然就是泰山人。不会郎子营的自己人,难道选那些豪强子弟做官吗?那这打下的地方,是咱们泰山军的,还是仍然是人家汉室的,亦或是地方豪强的?”
    董昭被这一番话吓得不敢再多说了,且不说度满的身份,他知道此人是渠帅的辅弼之臣,是真正的二号人物,其人对董昭的呵斥自然让他胆颤。
    但更让董昭心惊的是,度满一番话直接点出了董昭的阴私之处。那就是董昭为何突然就说什么汉的三互法呢?
    就是因为他发现这一批选士几乎都是来自泰山地区和济南地区。虽然泰山在籍贯上也是属于兖州,但谁都知道这地区实际上是青州的一部分,无论是口音、习俗还是豪世之间的来往,都是与青州更为接近。
    所以作为兖州的董昭自然心里有了想法。
    他知道这一批选士是泰山军第一批正式的地方令长,虽然都不是什么大职,但从时间看,以后这批人是最有前途的。
    现在这些人都是泰山人,那以后不还是泰山系说的算?
    董昭也不是想绊倒什么泰山系,那不现实,因为最大的泰山系就是渠帅,他哪敢绊倒张冲?
    董昭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至少给兖州籍的选士们一点机会。从现在泰山军吏士成分看,最大的一块吏士都是泰山士,然后就是兖州士,最后是豫州士和冀州士。
    其中,泰山士是核心,然后各根据地又多集中在兖州地区,所以以后兖州士的力量自然不会弱,但同样不容小觑的是冀州士,因为泰山军中心现在就在冀州,那以后可见的是,冀州士的力量会越来越强。
    至于,最后的豫州士,那是最没前途的。
    所以董昭就想先冀州士一步,看能不能以三互法的由头,先翘一点泰山士的墙角,看能不能让兖州士去老根据地做官。
    能到泰山军的基本盘为官为吏,那积攒的政治资源必将不是少数。
    但谁知道,这一番心思全部对面的度满点出来了,他如何不惊吓,好在董昭偷偷瞄了眼张冲,见其面上不喜不忧,才聊以自慰觉得渠帅没看出来。
    但张冲真的没看出来吗?
    他当然洞见了下面一干人等的心思,只是张冲也明白这就是政治。
    政治就是一种分配的艺术。
    张冲可以用刀枪和绝伦的武艺打下天下,杀了所有不服。但他却没办法杀他的支持者。但支持者在忠诚于张冲和泰山军的事业的时候,自然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你说张冲能因为兖州士想多要一点,就拔刀拔枪吗?
    不能!
    即便他是泰山系最大的一人,他也不能如此。
    因为真这样做了,那泰山军就真的只能成为一支泰山人的地区势力,不为各地所容。
    但张冲要的是什么?他费尽心血带着大伙打出去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希望通过转战各地,吸纳各地的杰出人才,赢得各地百姓的人心支持?
    所以张冲只是洞见,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要在合理的框架中,这些都是可以被容忍的。说到底,他张冲是要为天下人请命的,不是为一地一民,真到了某个时候,如果泰山系成了这一进程的绊脚石,以张冲的心术坚硬,也会毫不留手。
    所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毫土。
    虽然这一批选士皆是泰山士,后面确有结党的风险。但就现在,张冲对这一批选士无疑是很满意的。
    他相信,这些人将带着泰山军的理念和他的意志到各地,真正将这些地方建设为一个太平所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