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虎步

    鼓角高亢,震撼沙场。
    卢植终于知道了这名横勇冲阵的猛将名号,喃喃一句:
    “常山赵子龙?惜哉!我北人豪杰却为南人所用。”
    卢植的儿子卢毓却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还未及冠的他正式尊崇英雄的时候,看到那赵云马矟如光,战马如龙,心神激荡。
    但在卢植后面的一众幕僚军吏中,正有一人面色古怪难堪。
    此人正是赵云的兄长赵峻,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离家出走的弟弟这一刻竟然会出现在战场,更料不到的是,还是作为敌将出现。
    赵峻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为何素来忠义的弟弟会投贼。
    但这个时候,卢植的声音传来:
    “赵君,你也是常山的,可认识这赵子龙?”
    赵峻能怎么说?
    说他是自己的弟弟?
    就在刚刚,他弟弟就在一众卢植门生故吏们面前杀了许据,结了死仇。如果他照实回答,即便卢植大度不追究,但那些许据的师兄弟一定会找他麻烦。
    此时赵峻寄人篱下,都不算是镇北军序列的,一旦交恶,可能半夜上厕所都会被粪杀。
    所以这种情况下,赵峻隐瞒下来谁也不会知道的。
    但赵峻偏偏还是照实讲了,他大方承认:
    “不敢隐瞒大帅,这名叫赵子龙的,的的确确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
    此言一出,全场愕然,倒是卢毓眼中是惊讶中带着三分惊喜。
    果然,在众人发现这赵峻不是在说笑,那些和刚刚战死的许据交好的镇北军将吏就开始冷笑不止,纷纷对赵峻横眉冷对。
    甚至有一个直接站出来怒斥:
    “你赵峻真是好算计,一人在汉,一人在贼?你觉得无论汉贼谁胜,你赵家都能立于不败之地?要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朝三暮四,左右逢源,那还打什么仗?所以,臣请杀赵峻,以肃士心。”
    赵峻脸色一黯淡,他有舌战群将之能,但这个时候,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等待卢植的决断。
    但好在卢植的确不傻,他摇了摇头,对那名部下道:
    “赵君想来是有一份别的原委在里面,刚刚不是说了吗,此人与他失散多年,他投贼也不是赵君所想的,更不用说,赵君明明可以不说此事,但还是对我示之以诚,可见坦荡。”
    但那个部将不依不饶的,听了卢植这话后还在争辩:
    “卢帅,这就是此贼奸猾的地方,他就是欺卢帅太诚,料准了会被卢帅这么想,外示以诚。”
    卢植这时候脸已经拉下来了,他哼了一声:
    “你是说我卢植现在昏聩不明了?好个武夫,也学着酸儒卖弄口舌挑拨是非?”
    说着,卢植从案几上愣下一令箭,让他带着所部去前线作战。
    那部将脸色涨红,嗫嚅想解释两句,但慑于卢植的虎威不敢说话,拿着令箭就下了土坡了。
    这边此将一走,早前和赵峻争执的浮阳侯孙新眼珠子一转,阴恻恻地补了一句:
    “卢帅,那寇赞狂悖无礼。但有一处不得不说,那就是如我镇北军吏士皆学着赵氏兄弟这样分仕两家,都给自己留后路,那我汉室何时能灭贼?所以从这个道理上看,不管赵峻是否有意,是否知情其弟从贼一事,都要受到惩罚,不如此不能以儆效尤。”
    乖乖,这浮阳侯孙新在武略上有没有说道不清楚,但这口蜜腹剑之本事却是狠辣老道。
    直接让赵俊想辩解都没什么用。
    这就是得罪一小人的后果,时刻可能在关键时候,一句话坏你命。
    孙新的话引得众将赞同,纷纷鼓噪要将赵峻给办了,甚至要押着他到阵前,就在那赵云面前斩了。
    卢植皱着眉,哼了句:
    “别吵了,先看前阵如何。”
    此时的阵前,杏黄与绛红交错,密密麻麻,厮杀奋勇声此起彼伏。
    铁衣内,赵云大汗不止,散发的热气闷得他难受。
    在刚完成一场斩将夺旗的成就后,赵云带着甲骑又破了一阵。
    在踩死了一名摔在地上的汉卒后,三名披甲汉吏举着戈矛、牌楯、大斧挡在了赵云面前。
    这已经是赵云遇到的第六次围杀了。
    这三将一上来就是合击。那持戈矛的挥舞挡着赵云的视线,那使牌楯的弯腰遮住袍泽,那用巨斧的就在牌楯的掩护下砍马腿。
    这一套连击行云流水,不知道杀过多少草原勇士。
    但赵云却挡也不挡,只将手中的马矟抡起来就砸了过去。
    一声爆裂声传来,赵云手中的这柄精良马矟就这样崩裂了。
    但与之一同的,那持楯的武士直接被这一重击抡飞,手上的牌楯也爆开了。至于那用斧头的更是被带飞,斧子都滚落一旁。
    赵云一招化解危机,并没有理睬这三人,纵马走过。
    但就在三人惊疑的时候,赵云扭腰回身,提起长弓就是三箭连珠,全部正中眉心。
    做完这一切,赵云再也不看。在他回头的时候,那三军吏才栽倒在地。
    而随后跟上来的甲骑队更是直接从这三人尸体上踏过,将之踏成了肉泥。
    但也就是如此了,赵云已经感觉体能在急速下降,胯下战马的鼻息也越来越重。以赵云的体能都是如此了,更可想而知其他人。
    甲骑到这个程度就已经非常危险了,之前汉军在鸡泽的五十重骑覆没就是如此。
    但泰山军早就在战法上得到了改进,如果甲骑是重锤,那依托甲骑的突骑就是镰刀。
    当赵云的甲骑逐渐丧失了马速后,从两翼狂飙而来的天威军、天雄军突骑就接过了甲骑的冲锋。
    这近千人的突骑一方面清空着甲骑附近的汉兵,一边将兵线不断往前推进。
    赵云当机立断,吹号角准备撤回后阵休息。
    就在这时候,赵云却听到敌阵高呼:
    “常山赵子龙,速速投降,你兄已经归正。”
    “常山赵子龙,速速投降,你兄已经归正。”
    ……
    这是卢植的攻心计,如是一般主将在得知自己的先锋将的兄长已经归了汉军,这主将岂会不疑?
    但卢植恰恰不知道一点,主将蔡确怀疑谁也不会怀疑赵云的。
    因为他可是王上的嫡亲小舅子。
    而那边,赵云在听了这话后,理都没理,带着甲骑就从战场上撤了下来。
    此时,蔡确的铁甲兵已经随着蔡确的大纛不断前移,挤压着剩下汉军的空间。
    赵云带着甲骑从方阵之间的行军道撤了下来,直接到了一片幕帐区。
    早候在那里的侍从见甲骑回来,忙上前去牵引马绳。
    每个甲骑边上都围着三名侍从,他们先是将重达两百多斤的骑士托下马,然后就转移到一片帷幕间给他卸甲。
    之后一桶桶清水就被送了进去,冲刷着甲胄上的鲜血,骑士们也无力地由侍从们服侍着,用干布擦干着身上的汗水。
    从这一套下来,泰山军已经设计并实行了一套以甲骑为中心的系统战术。
    在一处帷幕中,此时的赵云全身赤裸,显露着爆炸性的肌肉和线条。
    和此世武将的标准的大腰腹体型不同,赵云全身呈现着一种雕塑的美感,肌肉随着高强度的斗战而充血,硕大饱满,肌肉之间的线条也异常清晰。
    此时的赵云在蒸腾的热气中,闪耀着独属于肌肉的美感。
    在所有泰山军的将领中,只有赵云和张冲是这样体型的。只是张冲比赵云的都要夸张,彷佛就是一个肌肉大明王,靠着肉体就能镇压世间的一切邪恶。
    赵云擦拭着身子,就听到外面鼓角一变,原先有节奏的鼓点,现在却敲得越来越密。
    赵云一顿,忙对边上的侍从道:
    “与我披甲,我还能战。”
    那三个侍从不敢多说,忙给赵云换上了一个新的里衬,然后就要披甲。
    赵云的判断没有错,蔡确的四千中护军铁甲已经和汉军撞在了一起。
    这些甲兵每百人一队,分多股与汉军绞杀在一起。整支军队就像满池的睡莲,在战场上开放,然后挤满。
    最前线的汉军数量大概是在八个营头,一万多兵。其中代北营头有四个,边军老营有四个。
    但经过泰山军甲骑的肆虐下,又遇上四千精锐重步,登时就有点等不住了。阵线连连后退。
    一直在北面土坡上观阵的卢植看得直皱眉头,暗道这泰山军怎么这么多善战之师。
    他之前就已经鸟瞰了一遍战场,却发现去年与他战于鸡泽的那支军队并没有出现。
    本来他以为去年那师就已经是泰山军主力了,但没想到今日在这定亭,先是那具装甲骑团龙行于野,后有这重甲步兵团虎步于林。
    原先摇摆的心态再一次端正,再一次让卢植明白此地不是决战之地。
    于是,他沉吟片刻,就令勇将高蕃出阵。
    高蕃是边地豪杰,弱冠从军,尤善骑射,是镇北军中第一等的斗将。
    其人得令后,一跃而起,飞奔下坡就到了自己的部曲之前。
    他这一部皆是来自渤海的大戟士,此前一直防务在北线长城烽燧一线。这一次南下后,就调派在了高蕃帐下。
    现在对面出现了铁甲兵,正需要渤海大戟士出场。
    渤海大戟士在镇北军团的序列中一直威名赫赫,不知道斩杀过多少草原骑兵,一直是汉家的劲旅。
    幽州突骑、冀州大戟士,这些劲旅都是在北疆和内陆平乱中杀出来的威名。
    所以,其他等候差遣的各部在看到渤海大戟士出阵后,纷纷让开了行军道,好给他们让路。
    而一些夹道的吏士们还纷纷呼喊:
    “上,弟兄们,给那些南人好看。打出我们的威风来!“
    各式各样的问候从这些兵子的口中呼出,这是对军中强者的尊重。
    高蕃就是带着这样一支军队从无数同袍的欢呼下开上了战场。
    当他们抵挡战场的右翼的时候,这里的一队兵正脚步踉跄的败退着。
    在见到高蕃带着大戟士赶来后,他们再不留恋,直接顺着西面的那片密林撤出了战场。
    因为时间有限,高蕃仅仅来得及布置了一个横队阵型,就和前面的泰山军步槊手撞在了一起。
    望着那长度足有一丈多长的步槊密密麻麻的攒着,而且由于足够长,对面前三列的步槊手都能将步槊摆开,这就使得他们在同等宽度的方阵中,可以摆更密的步槊。
    见到这,高蕃才理解为何前线八个营头的汉兵方阵挡不住。
    就这等长度的步槊,也就大戟士能抵挡了。
    而泰山军也看到了对面新出现的军队,这支军队不仅穿着簇新的绛红色军衣,更是头戴着翎羽盔,手上拿足以堪比他们部槊的加长重配大戟,一看就是不凡。
    所以这部泰山军的军将也不敢大意,先令后排的长弓手抛射了三轮。
    三轮箭雨过后,对面的军阵依然巍然不动,可见阵型之坚。
    这军将叫史俨,和张旦军中的勇将史弼是同族兄弟,也是军中老卒了。
    他见对面阵角坚固,就知道光靠箭矢是动不人家的,于是名前排步槊手压上,就来一个针尖对麦芒。
    随着旗语和鼓点传递,六排步槊手披着铁甲不断向前移动,两边很快就用手中的步槊和大戟相互拍击攒刺。
    因为双方都是披甲,又都用着巨长的武器,所以很长一个时间两边都没有什么进展。
    但逐渐的,泰山军的重甲兵开始逐渐向着左面拉开了距离,呈现出一个半扇形。而巧合的是,对面的汉军大戟士也是如此,他们也在自己的左面拉开一个扇面。
    直到这个时候,无论是史俨还是高蕃都可以确定,对面是真正的强兵。
    因为只有精兵才能在战斗的过程中增加扇面,让更多的士兵参与到第一线的战斗。
    所以很快,两边最前列的线兵差不多同一时间崩溃了。因为伤亡惨重,只能由后方的甲兵顶上。
    对线的战斗可能不如骑兵那样惊心动魄,甚至还有一些鼓噪。但对于吏士们的勇气的考验和内心的煎熬却一点不输于骑军之间的冲锋。
    终于,史俨因为所部的阵宽没有汉军大戟士长,渐渐的退后了。
    而与此同时,在北面,越来越多的汉军开始投入了战斗,他们以散兵穿越西面的那片森林,直接从泰山军的左侧发动了袭击。
    这些都是汉军的弓箭手,对着毫无防备的泰山军发射着箭矢。
    泰山军初时还不知道箭矢是从哪里来的,颇有点晕头转向,但很快就反映过来开始收缩着战线,并不断有甲士小队入林子驱赶着汉军的射手。
    虽然泰山军到现在还不弱下风,但谁都能看出,随着汉军开始将全军交替轮战,汉军这边一直保持着充沛的体力,而泰山军这里却越来越累。
    直到转机再一次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