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章:伏杀的诅咒
百里安觉得有些可笑:“难道阁下今日不是来杀我的吗?”说完这话,宁非烟目光古怪地将他盯了许久。确认方才他那句话并无歧义,不过是简单的字面间意思,她眼中冰冷的杀意这才浅退了几分。宁非烟微显疑惑道:“你,可知我是谁?”百里安一愣,生死绝杀之际,没想到她竟有如此一问。不知其中真意的他态度仍是客客气气:“阁下乃是万道仙盟七长老,兼是魔界四河之主,青铜门一别,却是没想到姑娘本领通天,得魔狱幸无重伤,竟还能绝处逢生,令人佩服。”说到这里,百里安话语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不知红妆可知晓你无恙的消息?”宁非烟皱了一下眉,见他是当真不记得那几日发生了什么,更诡异的是,她离去之时并未刻意修整屋中狼藉痕迹,那苏靖当真是好本领,也不知是如何将他给欺瞒蒙混了过去。她唇边一笑。这样也好。倒是省了一些没必要的麻烦。“公子此话问得……”宁非烟眸中似有烟波流转:“是在担心她吗?”百里安见她唇角时时含笑,眉眼里却是带着挥之不去的凉薄之意,在夜雨之中显得有些清冷。他只道魔族中人大抵冷血绝情,可当日在青铜门内,杀手红妆对她无疑是付了真心的。可是眼下,宁非烟在谈及红妆之时,言语目光里,有的只是漫不经心的轻佻怠慢。两相对比起来,百里安反倒是觉得那不苟言笑的冷漠杀手来得更叫人讨喜一些。百里安低头拂去剑上雨水,也不多说什么废话,陡然翻转剑锋,体内涌出的灵力无法灌入剑体之中,只能够依附在剑身表层。剑锋亮起淡淡清辉,光芒破开重重风雨,百里安与宁非烟两人之间的直线百米距离的地面间仿佛难以承受天策钧山挥舞时倾覆而来的罡风重势,数道狭长的龟裂出现在地面里。宁非烟神情不变,一点也不意外百里安的主动出击。她轻而淡写地抬起右臂,轻松架住了这一剑带来的沛大罡风。两人周围的雨丝骤然全部崩裂炸开,黛紫的衣裙在风中劲舞。她五指用力抓扣,无形而沉重的罡风竟是在她掌下发出恐怖的炸裂之音。地面间的湿土随石震荡暴起,青翠苍茫的重重参天古树被摧折而断,粗壮的树桩被炸成无尽碎片。劲风平复,裙衫垂覆。宁非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那个少年失去了踪迹。原来方才那一剑,不过是个幌子。林叶潇潇而落,宁非烟面含微笑,抬手摘来一片,轻薄锋利的绿叶在她指间轻轻打了一个转,屈指轻弹间,绿叶自她指尖消失,入夜不见。她闲庭信步般朝着那枚树叶消失的方向行去。不久后,宁非烟出现在一片峡谷之中,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深切在山壁岩石上的那一片沾血的落叶,沉默片刻,随即轻叹一声。这少年似是比她想象中的要难以抓捕许多。不过,她既然出现在了这里,她自然不会失算空手而归。雨夜之天,是最能够洗掩气息的天气,而百里安并非是人类,不用呼吸,没有体温的尸魔在夜晚天里,更难遗留出痕迹。而此刻,他的气息确实也完美地消失在了这片天地之间。宁非烟平静地看着雨水洗去叶间血珠,唇边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只是她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情绪。她看似随意的寻了一个方位,身影如烟轻盈而起,似夜下妖魅,恣意穿梭。……百里安并未御剑飞行,他在山林之中穿梭疾跑,翻过一座山岭。即使手中极为沉重的天策钧山对他疾行的速度带来了难以忽略的影响,但他也没有将剑收入碧水生玉之中。若非方才他反应极快的用剑格挡一下,那枚悄无声息的一枚轻叶怕是已经贯穿他的心脏。生死一线,是天策钧山抵消了那枚叶子中所蕴含的可怕之力。可饶是如此,他也只能够勉强让那一叶的攻势偏离轨迹,最终还是在他肩头撕裂开一道血口。伤口不大,但他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处理包扎,在剧烈疾跑间,伤口里的鲜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渗透。不多时,他半边身子就像是刚从血泊里捞出来似的。他全程都没有回头,在极短的时间里与方才那片森林拉出了极远的距离,他感知不到任何危险。同样的,他也感知不到半分属于宁非烟的气息。可越是如此,他心中越是清楚,只有看不见的危机,才是最为致命的。天空之上的阴云积压入墨,小雨转大雨,雨点敲打在身上,砭骨的寒!他感应不到宁非烟的存在,但这片风雨极为诡异,仿佛已经成为她视线的一部分。百里安并非漫无目的地奔逃,在御剑途中,他有将自己所见的人间地形大致记入心中。他穿过森林与山丘,雨意始终未歇,最终,百里安来到一座隐秘的山谷深处,三面皆是深山绝壁,若想继续前行,必须御剑飞行。这片山谷死寂,听不见任何鸟兽虫鸣,在未进山谷之前,百里安满身风雨寒气。可是当他踏进这片山谷之中后,风雨骤歇,上空乱云飞渡,一轮透着几分绯红之意的残月冷悬与天穹之上。山谷空寂,基本不见什么绿植,大片大片的枯藤老树覆于黑沙荒地里。草木皆枯,依稀有几片枯叶沾水,阴潮之中透着一股淡淡的霉臭。百里安就在这间山谷之中停了下来,并没有御剑的意思,他来到一条小溪边,捧起溪水将身上的血污简单处理了一下。正包扎打结,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这是打算束手就擒了?”百里安包扎的动作微微一顿,随眼一扫,便看见溪河水中的倒影里,映出了一个女人的身影。他一言不发,双手握紧天策钧山剑,两袖鼓荡,青蟒剑气顺着他的双臂紧紧缠绕剑锋之上,刹那之间,华清明朗的剑气将夜色沉浸的溪河照得明亮,如一束天光横过空间。宁非烟微笑的面容在剑光之中半明半昧,仿似魔魅。她挥袖抬手,周身平静的空间瞬间剧烈动荡起来,黑土间的枯叶被无形的暴风卷起。风卷狂杀枯叶,脱离地面,仿佛瞬间被灌入了生命一般,化为一只巨大的风蝶。风蝶振翼而起,黑土大地难承那恐怖之势,风翼划过之处,无火自焚,满地焦枯。百里安剑之所向却并非是宁非烟,沉重如附山岳之威的黑色古剑重重砸在溪河之中,潺潺的水面断分开来,裸出溪底深处的沙石。剑势不歇,继续深劈,溪河深处继续被深断开来,漆森的裂口之中阴霾漫溢而出,裹挟着森森阴气。飞快将剑收入碧水生玉之中,百里安脚踏七烬步决,闪退百米之遥。但风本就是世上无迹可寻地疾物,百里安只觉后腰隐有阴寒剧痛,恐怖的麻意很快从腰间蔓延开来,他深知腰肋之处必然是被那宁非烟的气息化风所伤。疾退百米,那只巨大的风蝶在次振翼俯冲,百里安召出短笛扶乩,笛尾鬼泣阴珠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幽然猩光,如厉鬼凝视。笛贴唇而吹,萧瑟的笛声响起,被断分的河水再难重聚,被他一剑断开的裂口之中,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复苏醒来,裂口飞快扩大,似是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强行撕开。鬼哭狼嚎的哀泣之声从那大地深口中渗透而出,纵然相隔甚远,那声音如影随形,仿佛附在人耳侧哀鸣哭泣,极尽凄厉。漆黑的魔气入狂龙出渊,将大地之上的风蝶笼罩吞噬。没有实体的黑气不断在地面间蔓延成灾,最后笼聚成一排排陈列有序的虚影。那些虚影身披铠甲,手执战斧,身体间插满了无数利箭铁刃,皆是战死前夕的模样。“这是……”宁非烟不由自主地眯起眸子,眼中浮现出欣赏与意外的情绪:“鬼兵。”这间山谷竟然是一片战场乱葬之地,人间各国素有交战,战场是怨阴之气最重的地方,这少年精通六爻诡道之术,居然能够借助此山地势阴气,布下这样一场杀阵。宁非烟看着吹笛少年,含笑的眸子里依然不见任何情绪。“你会不会觉得,像我这样渡劫境魔头纡尊降贵的来对付你这样一只拓海境的修为,我便该觉得自己稳操胜算,如猫戏老鼠一般?”百里安心道难道不是这样吗?方才在森林初遇之时,以宁非烟的实力完全可以将他永远地留在那里,可是她没有。而是极具耐心地同他周旋,犹如山猫戏弄猎物,在尽情享受抓捕猎物的过程。若宁非烟对他当真存有如此玩弄的心态,这对百里安而言并非是什么坏事。因为在戏弄抓捕的过程之中,这也意味着他同时也有一定的时间来寻取机会逃离。亦如眼下这山谷之中的地理条件,无异于是他绝佳的护命之符。可百里安却忘记了那三日之中所发生的事,宁非烟曾亲身体会过那夜记忆错乱的百里安是何等的强大与可怕。又怎会轻忽大意?今日这场局本就是为那样可怕的他所设。而此时的百里安,虽然发挥出了超乎同境修行者的心智与能力,一而再再而三地化解她的杀机,手段的确不凡。可宁非烟感应得十分清楚,此刻他所面对的百里安,并不具备那夜的恐怖的实力。故而,今夜不论百里安能够创造出怎样的奇迹,对于宁非都不过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罢了。从一开始,她便是十分认真的,狮子搏兔亦用,包括百里安会选择在这片山谷之中一战,也皆在她的推演之中。宁非烟最擅观察,鬼山之中百里安的那几场战斗她皆有目睹。他的能力,他的武器,不说十分了解,其中八分,自然是有的。而百里安,却从不知晓宁非烟有着怎样的能力与底牌。月光幽然,残月浸润出的那抹绯红之意迷离而散,在阴云之中拓落出一层猩红的晕边。宁非烟注目着大地间鬼气森然的鬼兵,此谷背阴,幽冥之气养成的一方鬼兵极为可怕,怨气本就极其深重,在加上是被阴玉与鬼泣珠驾御,这些鬼兵更是发生了质的变化。这里的每一只鬼兵,皆有堪比承灵巅峰的实力。死于战场之上的怨魂何止成千上万,裂缝之中的黑气似源源不断,没有尽头。宁非烟面上忽然露出神秘诡谲的笑意:“你可知,为何魔界六河会成为这片大陆之上最为久远的恐惧噩梦吗?”“今夜……便由我来告诉你。”她拔下自己的一根发丝,在指尖纠缠缭绕的发黑意退散,血染一般变红。柔软的红发在她尾指间如结缘红绳般细细缠绕,绾出一个轻巧的蝴蝶结。她便带着指尖那一缕红发,掠至泱泱无尽的黑气之中。黛紫的身影在黑色阴舞之中蹁跹起舞,红色发丝温柔的切拂而过,发出异样的身影,像是在呼唤着什么,有像是在伏杀着什么。她如一场旋涡,落入这片幽谷之中,人鬼皆难幸免。笛声渐止,在宁非烟身影落入那片鬼兵黑潮之中时,他的笛声便遭受到了极大的反噬,灵魂深处甚至传来极大的扭曲与刺痛感,不断侵蚀着他的灵台。她的影子是黑色的,那是鬼兵的黑气也无法吞噬的倒影,如同来自深渊里延伸而来的倒影,不断在鬼兵之中蔓延覆盖。指间发丝深度赤红,在这一抹红色里,无数亡魂在哀悼同泣,灵魂在破碎,怨灵在哀嚎。她就像是穿梭在黑土幽冥里的一个诅咒。阴兵早已死去,肉身早已腐烂,血液早已枯竭。可是每当那道紫色身影飞掠而过的时候,干净白皙的指尖总能撕开一蓬猩红来。她让这些与死亡常伴的阴物们,再次感受到了死亡的绝望。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穿云破空,声声嘶鸣。潺潺溪河逐渐深染血红。宁非烟缓步来到溪岸一侧,她的裙袂之下,鬼尸横遍,如人间鬼狱,她如鬼狱白骨之中开出来的一朵邪花。两道分开的溪流久久难合,裂口之中仍有黑气翻涌,似有新的鬼兵要复苏醒来。宁非烟淡淡地扫了一眼,裂缝之中翻涌不安的黑气陡然凝固。最后,在她的目光下,如冬眠的毒蛇,慢慢归于巢穴深处。溪河归拢,残月隐云,惨叫声终于止了。未散的凄惶月光之下,宁非烟美丽白皙的面容间笼着一层难以掩藏的残忍又冷漠的杀意,颊边沾着一抹猩红的残血,衬得她眉眼惊艳绝伦。她如黑土幽冥里,一把染血的剑。百里安浑身冰冷,喉咙深处莫名一痒,猩甜上涌,他口中吐出一口鲜血,鲜血之中有血蝶展翼飞出。喉咙深处剧痛无比,难以发出一丝声音,仿佛声带被割破。他身体里,不知何时,竟然被她种下了蝶蛊之毒?!那只浴血而生的血蝶飞回宁非烟的指尖,只见她展颜一笑,道:“知道吗?每次我杀人,都习惯用自己的刀。”百里安尚未明白她这句话是何含义,他的身后,红妆如幽灵般浮现,黑袍无声翻舞,半月面具之下的一双眼睛冷漠空然,她手中握着一把闪烁着幽红色泽的朴刀。刀锋从百里安的背后,狠狠贯入,洞穿整个胸膛。这柄刀似乎是提前准备好专门来对付他的。此刀饮血,百里安只觉刀入身体的那一瞬,浑身鲜血飞快的被刀吸噬吞走,就连体内的尸珠,力量也近乎枯竭。眼前黑夜之中含笑凝望着她的女子,身影逐渐模糊。他,重归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