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江芸芸眼疾手快, 飞快地拍开那人的手。
    声音之大,动作之快,所有人都惊呆在远处。
    许敬虎目圆瞪,不可置信地地瞪大眼睛, 一股气直接涌了上来, 伸手就要把江芸芸摔开。
    黎循传吓得连忙把两人往后拉了拉。
    谁知道江芸芸并不后退, 反而沉默严厉地盯着他看。
    江芸芸不笑时, 眉宇坚毅,丝毫不会令人轻视她的年纪。
    “江芸。”许敬沙包大的拳头在她面前晃了晃, 咬牙切齿质问着, “你找死是不是。”
    江芸芸不为所动,那股眉宇间的少年锐气几乎要冲破身体,凝成和对面这个叫嚣的人一般大小。
    她沉默而强大, 并不会因外力屈服。
    “许公子。”一直站在江芸背后的女子声音轻柔, “两家结亲不结仇, 今日我只是想悄悄来上个香, 你却闹得人尽皆知, 看来这门婚事并非良缘。”
    “若是许家对这门婚事有意见, 尽管上门,何必闹这么大一出, 坏了我姐姐的名声。”人群中,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江苍,终于还是赶了过来。
    他拨开人群, 目光并未在许敬身上停留,反而先落在江芸身上, 随后走向江湛。
    “阿姐, 我们回家。”他身后的丫鬟连忙上前把人扶着。
    “今日重阳, 阿姐想要烧香,家中无人陪护,这才劳烦芸哥儿和黎家一同照顾,还险些害你受累,真是麻烦黎小公子了。”江苍对着黎循传行礼。
    黎循传便也跟着回礼:“没有照顾好江姑娘,真是抱歉。”
    黎家和江芸有师徒关系,比一般人更为亲密,有了这层关系,江湛今日的出门便不会出格。
    江芸和江湛毕竟是姐弟。
    他这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今日重阳节爹和娘都出门拜访李同知,我出门会友,剩余弟妹年幼,阿姐想出门烧香,却又不想惊动太多人,这才劳烦芸哥儿,搭着黎家的马车一同出行的。”江苍这才终于看向许敬。
    这话便是单独说给许敬听的。
    许敬面色迟疑不甘,目光在江家三个姐弟身上扫过。
    他虽然自己花天酒地,但决不允许自己的妻子不忠。
    但那人信誓旦旦,非说自己知道这位江家大姑娘和一个穷书生有关系,还拿出了一方帕子,甚至信誓旦旦说重阳节,他们会在观音庙见面。
    “若是是谁在你面前嚼舌根,你完全可以重新去质问他。”江芸芸意味深长说道,“你闹了这么大一出,不仅让我们江家没脸,更是让你们许家饱受苛责。”
    许敬忍不住握拳,拳头发出咯吱的声音,只是在小厮的拽袖子下,这才梗着脖子说道:“今日是个误会,江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是不是误会自有大人去判断。”江湛淡淡说道。
    许家人气势汹汹离开后,紫竹林这才发出巨大的喧闹声,隐晦的视线指指点点打量着面前三人。
    江苍扶着江湛,看向江芸,嘴角微微抿起,艰涩说道:“今日谢谢你。”
    江芸摇头。
    “哎,我还以为你和他们关系不好?”黎循传见人走远了,这才小声问道。
    江芸芸笑:“确实一般。”
    “那你还帮她?”黎循传惊讶。
    “所以我就要落井下石吗?”江芸芸挑眉,“我与他们并无恩怨?”
    黎循传错愕地看着他,随后忍不住说道:“你真是,真是是非曲直啊,真是好人。”
    江芸芸不理会他,溜溜达达回了老师所在的凉亭,笑眯眯说道:“我回来啦。”
    黎淳淡然点头:“先喝口茶,我们等会也可以走了。”
    “芸哥儿胆子也太大了,那许敬胳膊比你大腿还粗,你竟然也不怵,我看着都心惊肉跳。”黎风忧心忡忡,“下次可不能再危险行事了。”
    江芸芸捧着茶盏,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还没说话,背后的黎循传阴阳怪气拆穿道:“你看他眼珠子,一看就不知道错了。”
    他坐在江芸芸边上:“那许敬都要有七尺了吧,你那身高还没到人大腿呢,你还敢凑这么近。”
    江芸芸把嘴里的茶咽下去,解释着:“单看拳头当然他大,但做事情怎么可以单看拳头大小呢。”
    黎循传抱臂,有些生气:“《周礼秋官司寇》中有言:‘先其未然谓之防,发而止之谓之救,行而责之谓之戒’,你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你先别生气嘛,听我说。”
    黎循传高冷嗯了一声:“我看看你有什么歪理。”
    “这事,要先从我们第一次遇到许昌说起。”江芸芸把茶盖子一盖,摆出来说书人的架势,“那日他突然提我的名字,我一开始就觉得奇怪,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孩为什么会知道我。”
    “江如琅说你坏话了?”黎循传提出一个设想。
    “怎么可能。”江芸芸嫌弃说道,“先不说江如琅是个商人,在我身上压了宝,怎么会好端端给我拉仇恨,再者如今江许两家议亲,尤其是江家势弱,恨不得把我吹得文曲星下凡才好,怎么会好端端让许昌揍我。”
    “你们那日起来冲突?”黎淳忍不住问道。
    江芸芸还没说话,黎循传先一步告状:“他这个生肖属得好啊,虎得很,还故意激人,那次不是手受伤了吗?还被人拍了拍伤口,血一下子就渗出来了,半个胳膊都红了。”
    他连说带比划,黎淳的目光下意识看向江芸芸的胳膊。
    江芸芸眨了眨眼:“没有这么夸张,我也是有计较的。”
    “事事有打算,样样有计较。”黎淳手中的茶盖轻轻磕了磕,“你江芸不愧是神童啊。”
    江芸芸立马正襟危坐,小心翼翼放好茶盏:“当时他听过我的名字,却不知道我是谁?说明他对我早有听闻,而且有点好奇,这样的初始意图是不具备攻击性的,而且我当时还在江家,江如琅再不好也不会任由他闹出人命的,但他来意不明,我也是好奇他的目的,激了激他,可他再生气也没有揍我,只是惩戒地拍了拍我,所以我猜测许家在这次联姻中有其他目的。”
    黎淳没有说话,甚至瞧不出喜怒。
    “所以今日遇到许敬,我想着他应该也不会对我如何。”她特意强调道,“我不是这么莽撞的人。”
    黎家祖孙二人都不吃这一套,都没露出好脸色。
    黎循传回归神来:“许家也是在扬州制霸一方的人,对你能有什么企图。”
    江芸芸露出无辜的神色,悄悄看向老师。
    “那天那个张公子是谁啊?我看许昌对他很是奉承。”她大声嘟囔着。
    黎淳面无表情起身:“走吧,也该回家了。”
    江芸芸只好遗憾叹气。
    许家对她肯定啥企图也没有,她一个十岁小孩能有什么用,十有八九还是老师的问题。
    她心里窸窸窣窣,脸上巍然不动。
    马车载着师徒三人安安静静地回家了。
    “君子避害,小人趋利。”黎淳出声,那双年迈深邃的眼珠自层层眼皮下看了过来,严苛而认真,“你明知许家对你有企图还凑上去,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你以为你运筹帷幄,不过是你还没到他们出手的地步而已。”
    他一顿,缓缓说道:“你要记住,大明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你,还不够看。”
    这话有些重了,江芸芸喏喏点头。
    “从今日到你明年县试,且安心读书吧。”黎淳下车前说道。
    —— ——
    “阿姐,今日之事我和爹娘说是你担心我成绩才去观音寺的。”
    马车内,江苍和江湛各坐一旁。
    江苍脸色苍白,他本就身体不好,这次上山又是急行,脸色更是不好。
    江湛沉默地坐着,眉眼低垂。
    姐弟两人肖像其母的眉宇间在此刻是惊人的相似。
    车外的喧嚣顺着车帘飘了进来,落下两人耳边皆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江如琅对这门亲事的积极,江芸不知道,沁园的人心知肚明。
    这已经不是一门亲事了,这是一门生意。
    用江家精心培养的大姑娘去换一条水路生意。
    谁也不能破坏这门生意。
    江苍不行。
    江湛更不行。
    “那人值得你不要你的名声?”江苍拨弄着佛珠,压下微微跳动的的心跳,忍不住问道。
    江湛猛得抬眸,那双和母亲极为相似的眼眸压抑着愤怒。
    “你就是这样想我?”她压低声音问道,“我就这么不顾全大局的人吗?”
    她一顿,随后讥笑着:“江家生我养我,如今不过是要我奉献出我的婚事……”
    “阿姐。”江苍骤然打断她的话,痛苦说道,“不要说了。”
    姐弟两人陷入难堪的沉默。
    街上小孩尖锐的喊叫声顺着风传了进来,听的人心烦意乱,就连路边的食物的香气也变得令人窒息。
    “我会好好读书的。”江苍烦躁地拨弄着手串,“我会考上乡试的。”
    只要他考上乡试,考上会试,去了殿试,只要他出人头地,有了功名,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他的弟弟妹妹就不会再是踏脚石。
    他的姐姐也能在许家过上好日子。
    他一定要高中。
    那双过分苍白消瘦的手腕被抓出几道刺眼的红痕来。
    江湛深深缓了几口气,冷静说道:“是有人传信过来,说知道我和他的事情,所以我才赴约的,来了就看到许家的人察觉到不对劲,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她彻底冷静下来:“信是通过那日纳吉的礼物送进来的,是你同窗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