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小春还比江渝大一岁, 瞧着却比江渝还要瘦小,这几月也没养出几两肉来,平日里也不爱说话,总是一声不吭地跟在江渝后面, 时常会令人忽视她的存在。
    一开始, 因为她胆子太小, 陈墨荷是不满意的, 畏畏缩缩,见她们都跟见了鬼一样, 总是一惊一乍的, 但奈何江渝喜欢,整天带着她一起玩,一块饼都要掰开一半塞她嘴里, 瞧着比之前的几个丫鬟玩得都好, 陈墨荷只好忍着不说话。
    周笙却想着:小春胆子小, 也能拉一下江渝, 免得江渝整天不着家, 在外面乱逛。
    所以人就这么留了下来, 慢慢的,小春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见了人也能腼腆笑了笑。
    她脾气好,在小院里还算受欢迎,谁叫她帮忙她都去帮一下, 说起话来文文气气,很是可爱。
    除了江芸芸。
    别说江芸芸和她说话, 就是看她一眼, 她都吓得半死, 整个人躲在江渝背后发抖的害怕。
    “是不是你总是不在家。”江渝拔了一会儿,没拔出躲在背后的小春,只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你每次早早就走了,然后大晚上才回来,我平日里也就吃饭的时候能和你说说话。”
    江渝抱怨着:“我见你的次数都不多,小春就更少了,她胆子小,要相处好久才能和人说话呢,十有八九是不太熟悉你。”
    “对吧,小春。”她扭头去看小春。
    许久之后,小春轻轻嗯了一声。
    江芸芸摸了摸脑袋:“行吧,那我先走了,再背两章就差不多了,今日中元,我开明一点。”
    江渝吐了吐舌头,强硬替小春拒绝了:“不行,我今天都背了五章,她也要背五章。”
    江芸芸不掺和小孩之间的之前约定,笑着点头:“你们自己商量好了就行,我去看看娘,你们背好书,就洗个手准备吃饭,舅舅给你送了虎头帽。”
    江渝欢呼一声:“舅舅真好。”
    其实她已经不记得周鹿鸣的样子了,只记得那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给她送了一个五颜六色的陀螺,她娘眼睛红红的,拉着她喊舅舅,不过不记得了也不耽误她嘴甜。
    要是能让娘高兴,嘴巴说几句话也不要紧。
    年幼的小孩已经敏锐摸索出这个世界的小小规则。
    江芸芸走远后,江渝大人样地想了想,然后把探头缩脑的小春抓了出来,打量着她,不解说道:“你干嘛这么怕我哥,他欺负过你吗?”
    小春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其实不认识我哥的样子啊。”江渝想了想,皱着脸问道,“所以他每次来,你都吓了一跳。”
    “认识的。”她小声说道。
    江渝皱了皱脸:“那你干嘛这么怕我哥啊。”
    小春低着头没说话,好一会儿忍不住小声问道:“二公子……”
    她一顿,有没有继续说下,为难地揪着衣服。
    江渝皱着眉,忍着不耐说道:“说啊,怎么磨磨唧唧的。”
    “怎么不一样了。”
    她声音格外低,要不是江渝站的近,还真听不清。
    江渝仔细想了想,然后点头,兴奋比划着:“当然不一样了,我哥突然长高了!你发现没有。”
    小春欲言又止。
    “哦,你以前好像也不知道我哥,她以前矮矮的,瘦瘦的,也不爱说话,现在读书了人也跟着聪明了,所以还是读书好啊。”
    小春发着呆。
    江渝皱了皱鼻子,打量着她。
    小春瞧着怯生生的。
    “算了,你这个老鼠胆子,你快背书,怎么还没学会,笨死了。”
    她拉着小春继续读书:“等会吃完饭,我带你去找我哥玩,玩久了,你就认识了,不害怕了,我哥人很好的,都不会生气的。”
    小春抖了抖,捏着书的小手紧了紧。
    不过饭后也没玩成,因为江如琅突然把人叫走了。
    江芸芸放下筷子,叹气:“我去去就回。”
    小春从饭碗里抬起头来,悄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松开自己冷汗淋漓的手心。
    冬至是大节,江家自然是大办,各院仆从都得了赏赐,就连紫竹院的仆从也都得了五十文铜钱,听说前院还给给脸的仆从们也开了宴,整整十张席面,好生热闹。
    江芸芸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吃好饭,各自散在芙蓉园里。
    江如琅坐在正厅,曹蓁和三个江家小孩不见踪影。
    江芸芸入内行礼。
    “可知我今日为何来找你?”江如琅端起茶盏,拿起派头问道。
    江芸芸低眉顺眼站在一侧,一点也不想和他虚与委蛇,直接说道:“不知。”
    江如琅梗了梗,看了也不看江芸芸一眼,把自己手边的茶盏放在一侧,深吸一口气,这才话锋一转,厉声说道:“宝玉的婚姻大事,你身为弟弟却如此莽撞,那日在紫竹林如此下许敬的脸,若是许家断了这门婚事,你可就是江家的罪人了。”
    江芸芸盯着脚尖的视线微微一顿,最后忍不住抬眸去看江如琅。
    江如琅的态度相比较之前堪称和颜悦色,偏他说得每一句话都踩在江芸芸的雷点上。
    “你这是什么表情?”江如琅被她看得格外不舒服,不悦质问着。
    “你觉得江湛的婚事真的好吗?”江芸芸忍不住问道,“如今两家关系并未正式确立,许敬就敢如此对江湛,婚后又岂会把她放在眼里。”
    江如琅突然暴怒:“你懂什么,那可是总兵许家,多少人求着想给他们家的人做妾,我可是千辛万苦求了这门婚事,花了这么多钱,这才让他们同意江湛进门,难道我还会害了我的宝玉不成。”
    江芸芸并没有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到。
    多虚伪的人,明明满脑子自己的生意,怎么在他嘴里就成了一心为了自己的女儿。
    “还是你听到什么流言蜚语了。”他猛地打量着江芸芸,冷不丁问道,“你每日回来得这么晚,可有看到什么?”
    “看到什么?”江芸芸面露犹豫,“你想说什么?”
    江如琅沉默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半晌之后才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不,没有什么。”
    江芸芸敏锐察觉出不对劲,她好像很久没有听到江湛的消息了。
    首先江渝肯定不会这么听话,乖乖待在家里不动弹的,可这一个月从未听她说起过江湛。
    江家如今最受人关注的难道不该是准新娘子江湛吗,现在怎么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说这些了。”江如琅打破沉默,淡淡说道,“宝玉十二月二十日纳征,那日你在家待着接待许家人,对了,再带上黎家小公子,再找上你那几个苏州来的朋友。”
    江芸芸了然,这是打算用他和黎循传给江湛撑场面。
    “若是他们有空,也愿意来,我就请他们来。”
    江如琅不悦:“他们不是你好朋友吗?这点小事也不愿意来。”
    江芸芸低着头没说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
    江如琅一看他的样子就觉得牙疼。
    ——好硬的骨头啊。
    两人沉默片刻,江如琅又问道:“黎公可有叫你何时去参加县试?明年下场吗?”
    “明年二月下场。”江芸芸老实交代。
    这事瞒不过去,还不如早点交代了。
    江如琅来了兴趣:“这么快,可有打算让你一鼓作气考到科考。”
    过了科考就能参加乡试了,是来,科考一向被认作乡试的敲门砖。
    江芸芸摇头:“老师没说,老师就叫我去考县试。”
    江如琅皱眉,不悦说道:“为何不县试、府试、院试一起考了,时间虽然紧凑了些,但也是完全来得及了。”
    他一顿,意味深长问道:“难道你现在水平还不行。”
    江芸芸只是木着脸重复着:“老师没说。”
    “老师老师,你嘴里只有你的老师吗?”江如琅不高兴呵斥着,“这么大年纪一点主见也没有吗?”
    江芸芸抬头,看着他不耐烦的样子,冷不丁问道:“你真的要听我的主见。”
    江芸芸自然有主见,她可太有主见了,黎淳多见多识广的人啊,听到她说‘我有个想法’时,心跳都能加快。
    这事江如琅一开始是不知道的,在他印象中江芸芸顶多是胆子有点大,本质上还是不经世事的小孩,直到前任知府和通判莫名下马,他稍稍打听了一下。
    ——“多亏了您的好儿子啊。”
    ——“可不兴说,人背后还有一个状元郎呢。”
    一番冷嘲热讽的话,江如琅才惊觉扬州官场的巨动,竟然和自己这个闷声不吭的江芸有关。
    因这事,他开始那种观察起这个儿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也太能搞事了。
    之前早早就听说浙江那边有个布政司使弄出了种田新办法,还有新的沤肥育种的办法,连带着京城都来人去看了。
    据说浙江官场颇为震动。
    好巧不巧,这个布政司正是黎公的徒弟。
    再巧的是,不久之前,他派出去的人说他这个二儿子整日往地里跑,晒成小黑娃。
    这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不知京城那边是不是也察觉到这两者的关系,那个神秘张公子就悄无声息来到扬州,还特意来了江家。
    那派头,那架势,那居高临下的态度。
    ——“你的二儿子真是很有主见的小童。”临走前,那人和和气气地笑说着,只是眉宇间一点笑意也没有。
    江如琅一想起来,背后就忍不住冒冷汗。
    他现在也不由开始害怕江芸的主见。
    ——别下一个把江家拆了。
    “不了,你不需要。”他断然拒绝着,“就听你老师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