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杏花村因为靠近扬州城, 所以一眼看过去,房屋建筑,衣服鞋袜,都比之前江芸芸赈灾的那几个村子看上去要好很多。
    一路上, 村里的人也不害怕, 不管拉着谁都能说几句话。
    “小郎君长得真俊俏啊。”这是年轻女孩对唐伯虎和张灵说的。
    “没事, 至少你结实啊。”周婶对徐祯卿说的。
    “我好几次去芦苇荡捕鱼, 老觉得你外祖父那位置整天雾气沉沉跟冒烟一眼,原来是青烟啊。”这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拉着江芸芸絮絮叨叨说着话。
    “我听说你换新工作了, 还带了徐大他们呢, 不义气啊,下次有好工作可要想着我们啊。”这是年轻人听说周鹿鸣有好前程了,来攀关系了。
    江渝年纪小, 有人和她搭话, 她就害羞躲起来, 只露出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说话的人。
    “真是可爱啊。”上了年纪人的捂着胸口, 一脸慈爱。
    倒是江来富身边冷冷清清的。
    不过他一向看不上这些人, 也不甚在意, 昂首挺胸走着。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周家走去。
    周笙家在东面,位置有些偏了, 但风景好,背靠郁郁葱葱的后山,前面就是芦苇荡, 如今半人高的芦苇郁郁葱葱,相互簇拥着身上, 一簇簇白色柔毛向下弯垂, 春风吹过, 摇曳多姿。
    “哇,好好看。”江渝哇了一声,挣扎着要下地。
    “这里水很深的,淹死过很多人的。”周婶吓唬着。
    江渝反手重新抱回周鹿鸣的脖子,细小的眉毛紧紧皱着:“真的?”
    “对,这里的水有两个我这么高呢。”周鹿鸣笑说着,“你可不能偷偷去水边玩。”
    “那他们怎么可以啊?”江渝小手一指,不高兴说道。
    原来在众人说话间,唐伯虎等人已经在湖边拨撩着芦苇。
    “这里的蒹葭长得真好啊。”唐伯虎笑说着,大手一挥,“等我回去,就给你画个芦苇游船画。”
    江芸芸看着和他差不多高的芦苇,层叠而生的芦苇,密密麻麻间白色绒毛随风而动,好似春日的棉雪。
    “行啊。”江芸芸笑说着,“把我画好看一点。”
    唐伯虎大笑,伸手折了一支蒹葭:“好,把我芸哥儿画成大明第一美男子,保证路过的人都为你倾倒。”
    江芸芸也跟着大笑,也伸手去摘芦苇。
    “我的天爷,你可千万不要靠近水边。”江来富拍着大腿,着急上前,连哄带拉把人带离水边。
    这可是金疙瘩,可不能落了水。
    江芸芸只好捧着那只芦苇,在江渝期待的目光中,高高递给周笙:“喏,给你。”
    周笙惊讶地眨了眨眼,看着那簇雪白的绒毛轻轻拂过脸颊,随后轻轻一笑:“谢谢芸哥儿。”
    “不客气。”江芸芸得意说道。
    江渝小手摊了半天没要到芦苇,仰头大哭起来:“我要!!我也要!!”
    周鹿鸣慌忙哄道:“我给你去摘。”
    “这屋子也太破了,说不定里面都是灰尘,如此破烂可别污了主子们的衣摆。”江来富笑说着,“我们去扫个墓,看看风景便也算了。”
    周笙脸上笑意微微敛下。
    江芸芸皱了皱鼻子,冷不丁说道:“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江来富下意识小心翼翼打量着她。
    江芸芸虽然在笑,眼底却不见笑意。
    ——瞧着有些冷沁沁的。
    ——是不高兴了。
    “我也是担心这里面不干净,伤了主子们的身体。”江来富和气解释着。
    “我看村子里的人好像都认识你?”江芸芸不解问道,“瞧着对村子还挺熟悉?”
    江来富脸上露出笑来:“来过几次,村子里很少有外人,我也算穿得富贵,想来是因此对我印象深刻。”
    江芸芸点头,话锋一转:“唐伯虎想去村子里看看,你陪他一起去吧。”
    江来富面色微变。
    江芸芸不得他拒绝,立马大声喊道:“哥,哥哥们!来玩啊。”
    唐伯虎等人立马簇拥着江来富走了。
    “看江管家气质就知道是卓尔不凡的大人物。”
    “瞧瞧这个宰相肚,了不得啊。”
    唐伯虎和徐祯卿一左一右直接架着江来富走了。
    张灵慢条斯理跟在三人后面,手里捏着一根蓬松炸毛的蒹葭,一点一点,慢慢悠悠扫过江来富的脖子。
    江芸芸这才拉着周笙说道:“走,我们进去看看。”
    周笙看着被人强行带走的江来富,不安说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若是老爷知道了,万一生气了……”
    “我管他生不生气。”江芸芸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
    虽说现在周家败落了,整个院子长满了荒草,唯有右边那面凌霄花郁郁葱葱,花苞遍满枝头,所有屋子的门被锁着,风吹日打,也跟着生锈了。
    但站在大门口还是能依稀看到这里也曾经是过过好日子的。
    屋子是村里少见的石头搭的,屋顶也是用瓦片堆的,台阶虽然长满了青苔,却是用一整条石头,院子里也都不是泥土地,铺上一块块地砖,只现在长久没人搭理,野草从缝隙里张牙舞爪钻出来。
    周笙失神站在大门前。
    这里的一切都陌生,却又在目之所及后突然熟悉起来。
    那个柱子原本可是红彤彤的。
    这个墙壁本来不是灰白的嘛?
    “屋子好大啊,你以前住在哪里啊?”江芸芸扫了一圈,随后问道。
    这里的屋子并非江家这样的进字结构,反而是一个被圈起来的山字。
    “我以前住在这里。”周笙回神,拉着江芸芸从正堂边的小道走,来到右边的那间屋子前,笑说着,“从这里开窗就能看到满墙花,我爹那个时候还在犹豫到底是梳妆台放在窗边还是书桌放在窗边的。”
    她伸手摸了摸生机勃勃的凌霄花,顿了顿,声音微微抬高:“等五月份开花,这一面墙好像晚霞,很好看的。”
    这间女子的闺房被花墙,被正堂包围着,是一个小心又精致的位置。
    江芸芸看着她微微发抖的手,无声握住她的另外一只手。
    周笙沉默,低头看着她的手。
    “正中的两间是你爹娘住的吗?”江芸芸又问。
    “这里是正堂,后面还有两间,一间是卧室,一间书房。”周笙笑说着,“里面已经没东西了,之前都卖光了。”
    “那舅舅住在哪里啊?”江芸芸又连忙岔开话题问道。
    “在左边,就在学堂边上。”周笙带着她从正堂后面穿过,来到另外一间房子前,“就住这里,爹说这样就能每日早点爬起来读书,免得偷懒。”
    江芸芸咋舌。
    周鹿鸣的房子和另外一间只有几步的距离,真的是隔壁移个凳子都能听懂的距离。
    “这么狠。”江芸芸嘟囔着,“那不是都没得睡了?”
    “鹿鸣特别能睡,就是打雷也不能把他吵醒。”周笙无奈说道,随后又指了指短距离的空地,“中间本来是有花藤架子的,娘很喜欢种花,院子里以前种满了花,除了读书,其他时候也不太吵。”
    她眼睛亮晶晶的:“这里以前有一个好高好高的架子,种满了藤萝。”
    “哇,一定很漂亮。”江芸芸捧场说道。
    周笙回过神来,看着她夸张的脸,拍了拍她的脑袋:“不要促狭我。”
    江芸芸笑嘻嘻地说道:“那你爹以前学生多吗?”
    “多的时候有七八个,少的时候也有三四个。”周笙笑说着,“他是这一带唯一的秀才,家中稍微有点闲钱的都会送来读书,便是没有钱,有时候站在门口听课,想学两个字,他也不是不赶走的。”
    “那江如琅呢?”江芸芸冷不丁问道。
    周笙一顿,好一会儿才说道:“一开始他家中是有钱的,五岁就送来读书了,一开始每年送五条束脩,可读了五六年,他连县试都没过,听说家里还只剩下五亩地了,其余兄弟姐妹也都有意见了,他娘就想把带回去。”
    她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叹气继续说道:“后来他求到我爹面前,我爹心软了,就说在读一年,这一年不收学费。”
    江芸芸眉心一动。
    这么听,周服德还是一个心软的人。
    “他也争气,这一年吃住都在这里,一口气考到院试,回家后又不知道说了什么,家里又同意读书了。”
    周笙明显不愿意多说,只是叹气:“过一两年后也考过院试和科考了,只是再考乡试的时候,他考了三次也没考过,他也就彻底离开私塾了,再后来就是和曹家结婚了,再后来就是我家出事了。”
    江芸芸眉心一顿。
    “十一岁过了府试,十三岁过了科考,二十一岁时离开你家,之后和曹家结婚,但之后一直屡试不第,最后在三十岁偃旗息鼓。”
    周笙点头:“大概是这样的,前面的事情我也是听我爹说道,他来我家读书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江芸芸哦了一声,没有继续之前的事情:“这些屋子我们还能进去吗?”
    “也没什么好看的。”周笙叹气,“爹开始迷上赌博后,东西就都卖光了,瞧着也伤心。”
    “等舅舅赚钱了,让他把这里布置起来。”江芸芸皱了皱鼻子,“他现在一月一两银子,还包吃住,一年两套衣服。”
    周笙噗呲一声笑了起来:“这钱要留着娶妻的,布置这些死地方有什么用。”
    江芸芸哦了一声,突然眨了眨眼:“我看舅舅呆呆的,肯定不好找媳妇。”
    周笙点了点她的脑袋:“不准这么打趣大人。”
    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乐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