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黎循传的麻烦说大也不大, 说小也不小。
    他如今去了吏部,王恕大抵看他是黎淳的小孙子,也算是故人面子,所以颇为照拂, 直接把人送到文选司干活了。
    吏部下设文选司、考功司、稽勋司、验封司, 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 除武将、内阁大学士和吏部尚书由廷推和奉特旨任命, 其余内外百官皆由吏部会同内阁或各部尚书等人推选,又或自行推选。
    这是最吃香的一个部门, 要知道文选司和考功司可是吏部中权力最大的两个衙门之一, 据说有些官员宁愿在这两部中当郎中或员外郎,也不愿外放去做知府。
    其中文选司负责文官的选拔、分配、任免,也就是管人事升迁的;
    考功司考察官员的功过是非, 进而决定奖惩, 管年度考核的;
    稽勋司, 则是管理官员的资历、守制、终养等情况, 也就是记录官员的履历和家庭背景等;
    验封司, 则是负责官员的封典、奖励、抚恤和土官的世袭等, 也就是身前表彰和死后殊荣的。
    黎循传能在第一个轮岗职位时去文选司,按理也该高兴才是, 只要不出错,之后起点可就比同进士高了许多,但他却觉得棘手。
    理由很简单, 黎循传数学差。
    江芸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基于之前礼部考核制度改革,所有官吏的评选表格都要重做, 自然不能把那些官员叫回来, 所以只能让新来的文选司进士做了。
    这一批进士中, 吏部要走了五十人,其中三十五人被安排到这里,顾清也倒霉催地赶上这趟工作了。
    黎循传恼羞成怒:“看我做什么,士廉也不会!”
    他大声强调着:“很多人都不会!很多!”
    江芸芸一本正经,连连点头。
    其实也怪不得黎循传他们,此时的部门工作中没有表格这种说法,说的是簿,虽然其中也是打了表格的图,但还是要把所有事情一件件写起来,难免有些乱。
    “要我说,不如先把内容量化。”江芸芸抓起笔,在纸上打了一个表格,“比如吏部考核官员有四个标准,那大标准写上面的横行,细分的标准写最左边的竖行,你只要看他们提交上来的册子上,可有说到你们大小标准里的内容,若是有详细说明那就给一分,若是有一笔带过,那就半分,要是提也没提那就是不得分,若是有格外突出的,再最下面可以另起一行文字说明,也就是这一行要空出格来,这个要让管这事的主管打分,也就是你上司,最后这个表格可以作为档案的第一张,后面附上官员的台账,到时候检查起来也是很快的。”
    江芸芸一边说,一边手下的笔飞快示范着:“最后你就可以根据这人的记事本,统计出这个人到底得了几分。”
    “我们国子监都是这样的!”她最后强调着,表示非自己原创。
    黎循传抓着那个表格,似懂非懂:“可一般来说,官员交上来的东西不会这么详细的,也不是都统一的。”
    “我听说宋代的履历表叫脚色,里面所填的内容都是规定好的,我们也可以如此,在大项目上一视同仁,小项目上各有千秋,你这边工作做久了,熟能生巧后就可以根据这个表格打出明年的一个详细考核表,对了,为了防止他们胡编乱造,每完成一件事情后,还要附上证据的,方便后续审核。”江芸芸说道。
    黎循传神色凝重。
    “那我明天看看。”
    江芸芸点头,用力夸道:“你一定可以的,人事考核在于标准要统一,一旦统一你们到时候的年底考核就非常方便了。”
    黎循传非常有规矩,不能跟江芸芸透露太多吏部的事情,只是把纸张小心翼翼折起来放进袖子里,然后又问道:“你今日读书如何?”
    江芸芸叹气:“我觉得国子监一般。”
    黎循传惊得倒吸一口冷气:“怎么如此口出狂言。”
    “我是觉得读书氛围不好。”江芸芸把今日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然后叹气说道,“多学门外语多门技术啊,怎么一个个都跑了呢,而且我瞧着他们都是混时间等历事,一个个都无心读书。”
    黎循传也跟着皱眉:“听说以前高皇帝在时,监生拨历以“年长”和“学优”为条件,而且以前的上序,是要求预备拨历的监生按照其坐堂时间来登记排队,监生要在每月月末将本人支馔月日都记在纸上,形成序单上交,当时的时间只算上课的时间,可现在监生哪怕是丁忧,省祭也都算在坐堂时间里,听说有些人在家待了七八年,等时间快到了才回来,就这样也能立刻去历事,如此敷衍行事,也怪不得大家进了国子监就开始混。”
    江芸芸叹气:“别的倒也无所谓,我就是看上彝伦堂的书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去看。”
    “算了,你明日要早起,早些休息。”黎循传打了个哈欠,“我今日整理册子整理得冷汗淋漓,现在也困了。”
    两人说完就各自回了屋子,院子里顾幺儿正奋力给自己的小马驹刷毛,小个子堪堪和马差不多高,拿着大刷子刷得倒是起劲。
    乐山在一侧给人递毛巾,递水,也跟着忙活。
    那马倒是听话,一声不吭地站着。
    “早点休息。”江芸芸站在台阶上看了一会儿,笑说着。
    顾幺儿摆手,示意她别管。
    江芸芸对着乐山搭了个眼色,乐山了然点头。
    “这匹马长大了,就可以给江芸骑着去上课了。”顾幺儿碎碎念着,“现在有点小,明日我买点好吃的给它吃。”
    “可不兴乱喂。”乐山笑说着,“小心吃坏了。”
    “不会坏的,我养过马的。”顾幺儿小声嘟囔着,信心十足,“明日我还要带他去郊外跑一下的。”
    —— ——
    国子监的读书生涯很快就步入正轨,江芸芸凭借乖巧的外表笑容,强悍的读书作风,外加开朗的性格,飞快加入了斋长的小团体。
    不过,认真读书的斋长也没啥朋友,屈指可数的四人组,挤入一个江芸芸也才勉强发展成五人。
    “上个月你写的那篇为政以德的文,被祭酒贴在公告墙上了,还有‘鲁卫之政,兄弟也’的文,三篇春秋的文也在上面,还有你的两篇判例也都贴上去了。”王森晃晃悠悠走进来。
    国子监有一个公告栏,每月都会张贴上个月优秀的卷子,五经各十张,四书二十张,诏、诰、章、表、策论、判语、内科各五章。
    江芸芸正卷着舌头说着回回文,听到他的话也只是眨了眨眼。
    “外面围了一大堆人,小心等会都来围观你。”王森吓唬着。
    江芸芸突然说了一句怪语,王森听得眉头直皱。
    “她说没关系。”来晖笑说着。
    “说的奇奇怪怪的。”王森嘲笑着,“笨死了,舌头捋不直吗?”
    “本来就是不捋直说话的。”江芸芸不高兴反驳着,“我就是捋太直了。”
    王森在她边上坐下,拿起她的书本翻看着,见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字,咋舌:“其实博士说的你都会,但你每次听得都挺认真。”
    “温故知新嘛。”江芸芸又开始卷起舌头说话,说的话有点在调上,又有点不在调上,听的人直发笑。
    “你功课都做好了吗?回回文又不考,怎么这么上心。”小团体中有一个叫吴大有的浙江人,格外勤勉,大家下课休息,他还在琢磨自己刚才写好的经文中的词句。
    “写好了啊。”江芸芸说,“就差课堂作业了,还差两道了,不过博士们没布置我也不好写。”
    国子监有一个三日作业和每月作业。
    三日作业就是每三日需要读大诰一百字,本经一百字,四书一百字,不但要熟记文词,还要通晓义理,博士们会每日抽人检查。
    每月作业就是课堂作业六道、五经义二道、四书义二道、诏、诰、章、表、策论、判语、内科二道。
    除此之外还有每日仿写一幅名家字画,每副十六行,一行十六字,不拘模仿的人都是谁,哪怕是点书撇捺各有不同都行,但必须要端楷有体,合于书法。
    这个是每日写完都交给本班先生处呈改的,但现在大部分学生都很懒,久而久之也是一月交一次。
    但江芸芸每日都交,因为他们班改书法的先生格外厉害!据说永、欧、虞、颜、柳都有涉及,且个个不凡。
    江芸芸有空就逮着他看自己的写的字,一个月下来,觉得自己的字长进非常大。
    “什么!”王森惊讶,“这不是才月初吗?”
    “初八了。”江芸芸比划了手指,“马上就月中了。”
    吴大有果然开始焦虑:“我还只写了四书两道。”
    “我一道也没写。”王森闭眼。
    来晖也开始翻开册子:“我四书是写好了,经义的还没开始写呢。”
    江芸芸嘴里还支支吾吾说着话,眼珠子倒是来回看着三人。
    众人奋笔疾书间,小团体中的张鸣凤捧着几本书走了出来。
    “其归,彝伦堂的典籍说你借走了《春秋左传集解》,你还没看好吗?你都借十天了。”张鸣凤长了一张娃娃脸,飞奔过来扑倒江芸芸身上,“你别看了,你读书都这么好了,快给我看吗?我这个春秋写成这个样子,要是先生再给我打一个差,我就要去绳愆厅走一趟了。”
    “过几日就给你。”江芸芸把人拨开,“我还没抄完。”
    “这么厚的书你都抄。”张鸣凤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