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江芸芸其实一直搞不清朱宸濠到底想做什么。
    他可是上高郡王, 放在大明朝那就是最顶尖的特权阶级,那真是去哪里都是横着走,之前被她甩了脸还眼巴巴凑过来,看上去真得非常讨嫌。
    但要是说他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也是说不过去的。
    毕竟他只是个典型的特权阶级, 享受全天下所有人的追捧而已。
    扬州的百姓是冯忠为了讨好他, 才造成的踩踏事故, 在此事中他并没有主动要求, 也没有故意放任,但一个拥有巨大权力的人若是不会自我约束, 本就是大错。
    但除此之外, 这人最大的问题就是总是在自己面前晃悠,哦,最过分的就是把庐山附近的小弓箭都买走了, 想要江芸芸主动找他说话, 但江芸芸捧着新晋富二代娄素送来的七八把小弓, 笑得合不拢嘴的时, 意外看到朱宸濠那张黑掉的脸, 顿时觉得此人正常起来了。
    一个人的情绪不该是只有笑的。
    生动的人是喜怒哀乐兼备的。
    那个时候的朱宸濠在生气, 到也显出几分可爱来。
    所以,现在这人又开始莫名其妙站在自己面前。
    江芸芸心中的疑惑又开始升起来了。
    朱宸濠, 到底要干嘛。
    这个问题不仅江芸芸好奇,整个书院的人都很好奇。
    闻实道从骑马场巡逻回来,一眼就看到尊贵的上高郡王殿下又开始站在江芸芸面前, 不由眼皮子一跳。
    既怕江芸芸得罪人,又怕郡王折腾人。
    朱宸濠一如既然不说话, 只是随意勾着破破烂烂的铜锣, 背着手, 站在江芸芸考桌前不远处的位置,歪着脑袋好奇打量着棚屋内的人。
    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目光既无愤怒,也无邪佞,倒是平静得好像在看一个玩具。
    老实说,这世上对这个大明最年轻的小解元有好奇之心的不少,但敢这么直白打量的人却不多。
    第一自然是不礼貌,第二则是这个小解元也是个非常有脾气的刺头,谁碰谁倒霉。
    但让闻实道吃惊的是,被郡王注视着的江芸已经开始誊抄卷子,只当没看到他前面还站着一人,心态之稳,令人肃然起敬。
    当事人江芸芸思索良久后决定充耳不闻,谁考试的时候没有被不识趣的监考老师站在边上看着过,虽然讨厌,但没有实质伤害,镇定地拿出卷子开始誊写。
    两人一坐一站,一看一写,竟然平静地度过了一整场考试。
    江芸芸交卷的时候,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朱宸濠。
    出人意料的是,朱宸濠并不像往常一样脸上带笑,像一尊金尊玉贵的佛像,既让人惶恐又让人忍不住靠近,他冷着脸时反而多了丝人气,眉宇间的矜贵跃然而上,反而带着令人不敢靠近的威严。
    “今日多谢郡王了。”江芸芸站起来时微微一笑,瓮声瓮气说道。
    朱宸濠歪了歪脑袋。
    “都没人上厕所了。”江芸芸笑眯眯说道。
    朱宸濠脸色瞬间僵硬,突然往边上走了好几步,一脸嫌弃。
    江芸芸满意点头微笑,施施然拎着卷子去交卷了。
    朱宸濠目送她离开,神色沉思,又见她走远了,把手中的铜锣随意扔在地上,也跟着施施然离开。
    “哎呦,真是我的祖宗耶。”
    铜锣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闻实道听得心口直跳,连忙跑过去把东西捡起来,拎着铜锣看了一会儿,然后把东西交给其他人,也跟着悄默默跑了。
    臭号是真的臭,江芸芸写好卷子也不想久待,直接交卷了,算是考场前几个走的人,走之前还颇受人瞩目。
    走了好一会儿,她抬起袖子还是觉得身上臭烘烘的,脚步一转,打算去洗个澡。
    江芸芸脚步轻盈,走过拐弯处,突然听到背后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心思微动,但是充耳不闻,自顾自走着,但瞧着那人还说不识趣,眼看就要跟自己回宿舍了,江芸芸停下脚步,扭头去看。
    果不其然,朱宸濠正站在不远处。
    “郡王跟着我做什么?”江芸芸板着小脸,“要吵架吗?”
    “你觉得做人正直最重要?”出人意料的是,朱宸濠开口了。
    这是今日的考题。
    江芸芸不明所以,但还是板着脸,点头应下。
    “你说‘若是身不正,不足以服;言不诚,不足以动’,可若是一个人得物不正,那我们该如何?”朱宸濠又问道。
    江芸芸拧眉,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奇怪。
    大概就是小时候老师出的阅读理解,作者本人不知道老师出题的含义。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小心翼翼问道。
    朱宸濠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她。
    江芸芸摸了摸脑袋,悄悄往后走一步。
    “所以有人若是靠欺骗的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被骗的人可以拿回来吗?”朱宸濠歪了歪脑袋,笑问道。
    江芸芸支支吾吾说道:“丢了什么东西啊?”
    “很重要的东西。”朱宸濠认真说道。
    江芸芸摸了摸下巴:“那你打算如何拿回来?”
    朱宸濠只是笑,没说话。
    江芸芸忍不住好奇凑上去问道:“你真丢东西了?”
    “你不是郡王吗?谁胆子这么大,拿了你的东西啊?”
    “你还拿不回来?江西不是你最大了吗?”江芸芸打量着面前之人,随后忍不住质疑道,“你不会又在打趣我吧?”
    朱宸濠还是笑,甚至饶有兴趣地伸手弹了弹袖口的花纹,一脸不解:“你说庶子为什么也能翻身,这世道真奇怪,太祖确立黄图册,籍制,要的不就是所有人都能按部就班嘛,怎么就突然有人不一样了呢?”
    江芸芸挠了挠脸,看了眼奇奇怪怪的郡王,心里诡异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据他所知,这位郡王就不是正室所出。
    难道是宁王府的家庭纠纷。
    宁王不是就他一个小孩吗?
    难道有私生子了!
    江芸芸的脑海里闪过八百个狗血故事。
    “所以郡王到底要问什么?”她面上不显,直接问道,“郡王是丢了贵重物品,还是家里有人和你不对付啊?”
    “有区别吗?”朱宸濠笑问道,“若是我丢了东西,你会来帮我找吗?还是有人欺负我,你也愿意帮我呢?”
    江芸芸沉默了,一句话也不敢说,脚步微动,打算万事大吉,先溜为尽。
    “你不是很能说吗?”朱宸濠却一反之前的和善,眉眼低压,快步堵住她的退路,口气阴沉,显出几分咄咄逼人来。
    江芸芸咳嗽一声,糊弄说道:“这,这我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啊。”
    她想了想又说道:“您大概不知道,我这人帮理不帮亲的。”
    朱宸濠低声说道:“若是你知道了,也觉得我有理。”
    “说来听听?”江芸芸是想跑的,但耐不住心中实在是好奇。
    朱宸濠不论是对她的态度,还是好端端来学校读书,其实都很奇怪,说不定原因就是在这里。
    “有个人想要吃一个馒头,但馒头被放在很危险的地方,所以他跟我说,只要我和他一起去拿,之后就可以给我分一半的馒头。”朱宸濠说。
    江芸芸连连点头:“然后呢?馒头好吃……我是说馒头吃到了吗?”
    “没吃到,我们拿到了馒头,但他一口馒头都没给我吃,还告状,差点害我挨了一顿好打。”朱宸濠苦恼说道。
    江芸芸吃惊:“这么过分啊,那你挨打了吗?”
    “算挨了吧。”朱宸濠叹气。
    “那挺好的。”江芸芸嘴皮子一快,诡异沉默片刻后,随后飞快弥补道,“问题不大,一个馒头而已,你一个郡王还差一口馒头吗?”
    “便是再贵的东西,你可是郡王啊。”江芸芸敷衍安慰着,“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回头让厨房给你做十七八个,吃一口扔一个,肯定就不生气了。”
    江芸芸自然知道朱宸濠说的肯定不是馒头,但不论是什么,对江芸芸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都是她难以企及的欲望。
    但朱宸濠突然跟她说这个事情,这事就值得深思了,所以糊弄才是最好的办法。
    “可我忍不下这口气。”朱宸濠果不其然如是说道,慢条斯理捏着袖口的花纹,动作之用力,都勾出花纹里的细丝了,“我就想找他出气,可我现在还被人看着,你这么聪明,我很希望你能来帮我。”
    江芸芸大吃一惊,随后连连摆手:“不不,我不掺和你们这些权贵的事情,不过你爹看住你也是正常的,你们藩王还是老实一点比较好。”
    朱宸濠温柔笑着:“我也可以分你馒头吃的,我看你每次吃饭都吃馒头。”
    江芸芸老实巴交说道:“因为馒头便宜,我没有钱,而且我这人不重口腹之欲,吃什么都是无所谓的,你们还是自己打架去吧。”
    朱宸濠又不说话了,只是继续用沉默怪异的目光看着她。
    江芸芸被看得头皮发麻。
    “原来如此。”他突然又笑了起来,“那我可是记住了。”
    江芸芸哎哎两声,慌乱说道:“记住什么啊?我可什么都没说。”
    朱宸濠没说话,低着头,自顾自说道:“你说得对——‘天下皆知取之为取,而莫知与之为取’,我都得到了,我怎么可以放手呢。”
    江芸芸听得一头雾水,只是这次还未说话,就看到朱宸濠果断转身走了。
    她伸手扑腾了一下,手指都抓到袖子了,倒也没敢真的把人拉住,只能一脸纠结地看着他离开,手指上还留着郡王衣袖上的勾丝。
    “这都是什么事情啊。”江芸芸苦恼说道,“我的试卷这么有启发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