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不少人在听闻江芸芸的事迹后, 第一个反应就是他是一个直爽,仗义,但又不会拐弯抹角的莽撞人。
    毕竟她一介白身就敢在扬州挑战知府,在南京挑战太监, 在江西打脸郡王, 等好不容易考上状元了, 还没在金贵的翰林院当几天清贵的翰林, 就一头扎入京城的浑水中,直言上谏皇帝, 还敢写赋影射, 听说大晚上被人带走的,你看这桩桩件件,那一个不是要命的大事, 差一点都是要掉脑袋的啊。
    但要不说江芸这人读书好, 运气也好呢, 就这么胡乱折腾, 脑袋还好好挂在脖子上, 甚至得罪了陛下还安安稳稳来到琼山县当了县令, 怎么不发配到崖州那个真正穷乡僻壤的地方去啊,可见这人的运气是真的好。
    在座的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
    江芸芸自然不知道众人想法, 她放下筷子,突然感慨了一句:“白乐天有言:鱼香肥泼火,饭细滑流匙, 年轻时读只觉得夸张,今日一见才觉得原来是真的。”
    众人见她开口说话, 也都跟着看了过来, 一时间惊疑不定, 没有人第一个开口说话。
    还是那个被叫做余老板的山羊胡率先开口:“都说天下殷富,莫逾江浙;江省繁丽,莫盛苏扬,我们小小琼州哪里比得上李太白嘴里的三月扬州啊。”
    江芸芸笑说着:“扬州自然盛,可琼州也不差啊,码头船只密布,街上人流往返,今年又是难得的丰收年,瞧着路上的百姓都是脸带笑意呢,就连那些黎人都显得和气了不少,可见生活也是很富裕的。”
    她态度很是和蔼,不少粮商原本忐忑的心也跟着松懈下来。
    山羊胡摸着胡子,有些得意:“我们琼州也算是风水不错,这些年都甚少有天灾,若是那些生黎能好好过日子,日子过的可不比广州差呢。”
    江芸芸闻言,立刻唉声叹气:“说起黎人,我也是觉得棘手,听说那位杀害张县令的黎人的族人每年都会在吕家卖粮,因为那黎人和吕志的关系,吕志都是高价收的,也不知今年是卖到谁家了,诸位可要做好准备,要是把他们惹急了,他们瞧着很是凶悍,我们琼山县的衙役都是新人啊,可压不住他们。”
    江芸芸目光温和地看向八位粮商,神色无奈。
    那位余山羊胡在她的注视下,露出讪讪之色:“不巧,正在某家,但某也是正儿八经收的,可没有胡乱压价。”
    “听说他们之前收的可都是十文一斤。”江芸芸试探问道,“若是差的太多……”
    “哪有十文一斤的说法!”余山羊胡大声嚷嚷着,“买都买不到这个价格呢。”
    江芸芸叹气:“可不是我胡说,都是千真万确的,吕志死后,我还杀了一个生黎,心里害怕死了,这几日夏税的时间又到了,为了防止这些黎人不高兴,我可是打听过的,要知道白沙山的黎民可不少呢,卖粮的人走之前脸色好不好?我前几日收税的时候也听到几个百姓在说起他们,说他们似乎颇有怨念,口气冲得很,我就怕他们来闹事呢。”
    几位粮商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江芸芸眸光微动,用手比划着:“我之前处决那个生黎时,远远见过他们一眼,腰间都带着刀呢,额头都皱出一道痕的,看上去很凶悍严肃,怪不得听说黎民一来闹事,大家都是束手无策啊。”
    粮商们的表情更难看了,尤其是那个余山羊胡,脸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江芸芸嗯了一声,话锋一转:“所以不知余老板是多少钱收的。”
    她腼腆笑了笑:“若是有人来闹事,我也好心中有数,不然我们这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啊。”
    菜株野一脸惊讶地看着江芸芸,其余人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我和诸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之前和那吕芳行过不去,还不是他先动的手,不然我何必闹这么一出呢。”江芸芸连连叹气,“我就想安安分分做好我这个小县令,回头努努力重新回京城去。”
    菜株野一听,连连点头:“是,是这个道理的。”
    粮商们至此算是彻底放心了,齐齐松了一口气。
    余山羊胡闻言立马大声嚷嚷着:“我可没少收,但他们种的谷又不饱满,里面还搀着沙呢,我为了我们琼山县的安全,也不和他们这群野蛮人起争执了,可是都收了,三文一斤,真不算便宜,足足一百斤呢!足称给的!”
    “江县令,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这做生意十多年了,可都是童叟无欺的。”
    江芸芸看着他笑,余山羊胡越说越轻,到最后不吭声了。
    小县令长得真好看,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笑容看上去瘆得慌。
    “是啊,我们都是这个价的的。”有一个白面大馒头捋了捋袖子,露出一颗圆润饱满的绿宝石戒指,挺着肚子傲慢地为余山羊胡敲边鼓,“张县令之前跟我们说要汉黎一视同仁的,我们可都听着的,一点也没有偏颇的。”
    “可不是。”有一个瘦猴模样的人身子微微前倾,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小县令,皮笑肉不笑,“我们琼山县和扬州可不一样,四面环海的,大家来来回回做生意都不容易的,有时候东西高一点,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我们对百姓可都是没的说,自家养的猪,杀的牛,种的田,我们可是来者不拒都收的,定要让百姓有好日子过得。”
    “县令刚来,大概不知道我们琼山县的情况,我们这里东西比扬州京城这些富裕的地方虽然高了点,那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我们孤悬海外,日常都要靠自己啊,但百姓是肯定买得起的,也没听说有人被饿死啊。”
    几人连连点头,一脸赞同。
    “我也觉得价格还行的。”菜株野悄悄看了江芸芸一眼,企图和稀泥说道,“这不是挺好的吗?你看你们今年收的粮食可不多,百姓手里余钱也不少的。”
    江芸芸神色温和:“如此就好,琼山有你们这样的商人,可真是幸运啊。”
    几人不经意对视一眼,皆露出得意之色。
    “不过县令只收这么一点,这路上若是消耗不够,这可怎么办啊?”有个瞧着很年轻的花孔雀好奇问道。
    江芸芸笑说着:“我自然是有用处的,不过我也算过,是够的。”
    那人一脸不相信。
    江芸芸没有多加解释,只是随口说道:“若是不信,你们给我看看你们的账本,我保证算的清清楚楚。”
    八人瞬间闭嘴不说话了。
    江芸芸也没有坚持问下去。
    菜株野见状,笑说着:“能说开就好,总之我们肯定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的。”
    “是啊。”余山羊胡连忙说道,“我们都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的。”
    江芸芸含笑点头:“之前有一些不了解,现在知道了,倒也放心了,这样一来,我眼下这件事情就可以安心和诸位说了。”
    她说完还眉心微微皱起,一脸愁容。
    八人和菜株野立刻来了精神,好奇问道:“什么事情?”
    江芸芸端起茶来,轻轻抿了一口:“前先日子我看了看预备仓,诸位想来也是知道预备仓的用途的,那可是高皇帝亲自设立,要求每当灾荒时,就要开仓救济灾民的,结果我之前去收夏税的时候,还打算借机把这里填满,以备不时之需的,谁知道啊……”
    她一句三叹,愁眉苦脸:“之前邓巡抚还提过一嘴,我可是信誓旦旦保证过一定加满的,若是他回过神来想要看看,我这如何交差啊。”
    菜株野有些心虚,下意识移开视线,避开江芸芸热忱的视线。
    余山羊胡也是眼波微动,但还是坚持问道:“邓巡抚怎么好端端说起这事啊?”
    “谁知道呢?”江芸芸突然压低声音说道,“诸位应该也是知道这位巡抚脾气的吧,我当日可是让符县丞去请了七八人了,你们看就只来了两人,也就金布政使愿意来,我是能猜出来的,听说他为人嫉恶如仇,又是负责刑狱一块的,来看看无可厚非,其余人不来也是事务繁忙,不想掺和此事,可我万万没想到,只是随意一请邓巡抚,想着几人都请了也不能厚此薄彼,但谁知道……”
    江芸芸话锋一顿,她一向有说书的本事,一开口就是跌宕起伏,抑扬顿挫,口气循循善诱,把所有人都听得迷进去了。
    “怎么了?”菜株野见她没继续说下去,忍不住追问道。
    “邓巡抚一听说符县丞的来意就点头同意,甚至还催促快走呢。”江芸芸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结果一来就问起我救济仓的事情,你们说……”
    她又点到为止没有说下去。
    但宴会上众人的神色又不太好看了,其中有几人脸色更难看了。
    邓廷瓒的名声可不小,一上任就大刀阔斧斩了好几个人,杀鸡儆猴的风可是吹遍了整个广东,就连琼州也是略有耳闻的。
    ——他这么好端端这么一问?
    众人心里立刻紧张起来。
    江芸芸往后面一靠,双手一摊:“其实我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个事情的。”
    众人四目相对。
    “县令打算如何是好?”余山羊胡忍不住追问道。
    江芸芸意味深长说道:“今年我之所以只收了百姓百分之十的火耗,就是打算低价从他们手里收粮的,想着让你们都别收,让我先收,不过我想着估计还是不够呢,百姓哪里肯都卖啊,这么多的救济仓肯定填不满,但我也不知道他们手中的具体数额,我就想着到时候不够的话,就从你们这里再买一些来,到时你们可要卖我一个面子,给我便宜一些呢,咱们也好携手与共这场危机啊。”
    江芸芸年轻稚嫩的脸上满是无奈,瞧着很是好说话。
    年轻的小县令初来乍到,遇到巡抚的询问,可不是束手无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