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外表富丽堂皇的符家, 厨房内的人却三三两两,不似寻常大户那般人员繁多。
    “今日的斋菜不好吃嘛?怎么都送回来了?”厨娘惊呼。
    送菜回来的小厮直叹气:“在静室里不出来呢。”
    “哎,真是造了孽,多好的人啊, 偏偏小小年纪就遭这么大的罪, 现在还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厨娘叹气, 又对着厨房里的人仔细嘱咐道, “把火都烧着,等六姑娘回来说不定要吃饭的, 六姑娘爱吃糖蒸酥酪, 东西都准备好,到时候要是想吃,直接上手。”
    符家厨房里干活的都是新人, 闻言都好奇说道:“说起来六姑娘行六, 但院中的姑娘不是就她一个吗?”
    “这不是很好嘛, 别的人家孩子多就会闹矛盾, 这家就老爷和六姑娘, 长辈们也都仙去了, 瞧瞧这日子过的多舒坦。”
    “可也太冷清了,老爷后院也没个人, 冷冷清清的,每日下值回来就去静室坐着,瞧着怪可怜的。”
    “这么有钱, 有什么可怜的。”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厨房内有炖了许久的燕窝粥在冒出浅浅的气泡, 许是符家确实没什么人, 西苑安静极了, 只有日光落在树荫上,发出沙沙的动静。
    角落里,有一叠荷花酥正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悄悄没了一个尖尖头,一道小小的影子,乍一看以为是灶台的倒影落在灰扑扑的墙面上。
    窗口的大树在日光灿烂的照耀下,树影婆娑,许是符家的人真的太少了,这一瞬间的安静便显得格外清晰。
    厨娘没有察觉角落里的动静,闻言只是叹气,偏看到那些好奇的面容,只能连连挥手,神色不耐:“主家的事情你们少管,又不是没发你们银钱,没道理到处打听的,小心被管家听到了把你们都赶出去。”
    “还不给我好好干活,少动些歪心思,拿了银钱就给我好好做事情。”
    众人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脸上讪讪,也各自散去了。
    “我去休息休息,你们几个小心看护好厨房。”厨娘也忙了一早上,揉了揉腰,就要离开了。
    “凶什么。”有人不高兴嘟囔着,“这么大的脾气。”
    “小声点,谁叫人家是老人呢,和管家一起进来的呢,你看看这辈分,老爷和六姑娘见了都笑眯眯的。”她边上的人也跟着说道,“真想要给我们好果子,那可是轻轻松松的。”
    “少说几句。”也有稍微年长一点的人出声呵斥道,“主家的事情你们少管,只管做事就是。”
    众人又是嘟嘟囔囔了几句。
    “要我说还是晚出生了几年,不然也能混个老人当当。”年轻人不甘示弱。
    稍长一点的娘子从案板上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了。”
    角落里左右开弓吃着的顾仕隆眨了眨眼,敏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悄悄从角落里探出脑袋去看说话的几人,大眼睛扑闪着,准确看到那位中年娘子脸上一闪而过的悲凉。
    “陈娘子,你这个是什么意思啊!”那个年轻人不高兴质问道。
    陈娘子低下头,切菜的动作格外利索:“就这个意思,小小年纪就歪了心思,还惦记上主家了,还真是话本看多了,觉得自己是个天仙不成。”
    “你,你!”年轻人是个脸皮薄的,一瞬间红了脸,偏还带着一丝强撑着的泼辣,撸起袖子准备上前理论。
    “哎哎,使不得使不得,今日可不能闹出动静。”
    “是啊,陈娘子就是嘴快,没有恶意的。”
    “可不是,你也洗了一天的菜了,也去休息吧。”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人,见事态不对了这才出来劝架。
    “我哪里说的不对,主家的后院确实空着呢,有些骚浪蹄子就是按捺不住了,谁整日往前院跑,谁自己心里清楚!”陈娘子开了火那简直是火仗,来回就是重棍,听得人羞愤欲死。
    “你胡说八道,你这人也仗着自己是老人,还是想把自己的女儿送过去。”年轻人大声反驳道。
    “我女儿清清白白的,你竟敢在后面如此嘴她,好啊,我就说她最近头疼,原来是你这个幺蛾子在背后咒她,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陈娘子是个性格火爆的,冲上去就是直接动手。
    厨房顿时热闹起来,一时间鸡飞狗跳,人仰菜翻。
    惊慌失措的顾仕隆连忙把边上的吃食顺手拿了下来,免得被误伤打翻了,整个人都缩了回去,只能听到耳边噼里啪啦的声音,一边怕他们从那头打过来发现自己,一边又觉得这琼山豆腐实在好吃,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在做什么啊!六姑娘回来了!”门房那边的人惊呆了,慌里慌张说道,“这东西都打翻了啊,这可如何是好,可别没得吃。”
    厨娘也跟着回来了,远远看到厨房的乱象,那真是两眼一黑,心中咯噔一声,脚步都快了,一口气提起来,一手一个巴掌打过去。
    “做什么!不想干了就给我滚!”厨娘爆喝一声。
    众人这才冷静下来。
    “滚滚滚,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剩下的人快把东西给我收拾好。”厨娘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把人都赶走,“豆腐呢,六姑娘最喜欢吃豆腐的,我准备的豆腐呢。”
    豆腐自然是没有了,顾仕隆不好意思把空盘大大咧咧放回去,秉着来都来了,又揣走几个菜,贴着墙角溜了。
    —— ——
    江芸芸看着面前明显精致许多的碟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回话头:“你的意思是符家发生了大变故,只剩下符县丞和那位六姑娘了。”
    顾仕隆点头,张大着手掌,像个小小的捞耙,认真比划着:“而且你看六姑娘行六,说明她前头有五个姐姐的。”
    “而且你看符穹和吴萩的年级差的可不小,那说明他和他的六妹妹差的肯定也大。”
    “但他年纪再大也才三十几,那他爹娘便是老来得子也才六七十才对,怎么会不在呢,要我说就是他祖父祖母要是长寿点,说不定也是在的呢,说明肯定中间有大变故。”
    江芸芸安安静静听着,盯着那个精致的碟子,半晌没说话。
    ——当日去符家,确实很冷清。
    ——确实有不少文人喜欢穿道袍,那符穹是喜欢吗?
    顾仕隆信誓旦旦分析着,随后语气一转,神色凝重:“而且那个静室我去过了,全都是牌位,瞧着还有渗人。”
    —— ——
    顾仕隆端着两碟素菜蹲在屋顶上,吹了好一会儿风最后掉头重新回了符家的内院。
    那位六姑娘长得非常貌美年轻,瞧着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素青的衣服,头上只挽了一个乌木簪子,面容哀戚,眼眶泛红,模样上和符穹有几分相似。
    这是一间西面很大的院子,如今大门紧闭,只在屋檐下挂着白色的灯笼,风一吹,吱呀作响,好似有人在风中哀嚎。
    大门被人推开,能看到里面飘扬的白布,还有阴暗的环境。
    “哥。”六姑娘在黑暗中穿过一层又一层白布,最后来到内室。
    一排排的牌匾,整整齐齐地被排成三排,足足十五个牌位。
    那些名字用刀剑刻出来,边上还有一圈用红笔勾勒出来的轮廓,笔走龙蛇的转折沟壑间好似一双双时不时在闪烁的眼睛。
    七七四十九盏的烛灯在夜色中跳动着。
    正中的蒲团上跪着一个穿着素白色道袍的人,带着同色的长鬓帽,浑身上下再无其他装饰,跳动的火光落在衣摆上,却映照不出任何光亮。
    他跪在哪里,沉默地像个木头。
    六姑娘没有再说话,也跟着跪在她边上。
    面前的火盆明明只剩下一点灰烬,偏她把纸扔进去,便猛地舔出一缕火苗,在尝到甜头后边瞬间蓬勃而出,吞灭了所有黄纸。
    六姑娘就这样一把又一把扔进去,看着火光一次又一次挣扎地腾飞,照得两人脸上的神色若隐若现。
    一人死寂,一人悲戚。
    烟雾开始逐渐缭绕,又重新把这两人的面容掩盖下来。
    那一叠满满的黄纸被烧完了,面前那四十九根蜡烛也只剩下一半了。
    “回去吧。”符穹沙哑开口。
    “再坐一会,哥。”六姑娘低着头,可没一会儿侧首去看一侧跪着的人,“我想陪陪你。”
    符穹安静地连呼吸的起伏都微不可闻。
    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鬓间却有了白发。
    “还是办个道场吧。”六姑娘盯着那几根白发,继续说道,“符家就我们了,好好过日子吧。”
    符穹睫毛微动,那张因为紧绷太久显得有些僵硬的面容抬了起来,看着面前的牌位,好一会儿才会缓缓问道:“可爹娘怎么办?祖父祖母怎么办?伯父伯母怎么办?还有弟弟妹妹们怎么办?”
    他的声音太过平静了。
    六姑娘语塞。
    “我闭不上眼。”符穹轻轻吐出一口,闭上眼,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偏脸色平静极了,“符安,我想杀了他们。”
    —— ——
    “杀谁?”江芸芸追问道。
    顾仕隆和他四目相对,嘴皮子动了动,吐出口的是:“我不知道啊,符穹没说啊。”
    江芸芸听得直龇牙。
    “反正就是他家里肯定是出过事。”顾仕隆拍着胸脯保证道,“没事,我肯定给你打听清楚。”
    江芸芸收回视线,手指绕着册子上的书页:“这事就交给你了,符县丞是个聪明人,你平日见了他不要露出异样。”
    顾仕隆嘴里塞着糕点,含含糊糊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