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京城冬日干冷, 但朱厚照一大早就咕噜爬起来,穿得圆圆鼓鼓的去吃早饭,吃好饭又去看了看弟弟妹妹,最后和她娘说了会儿话, 完成每日必备流程, 然后就怀里抱着一本书, 自己迈着小短腿迫不及待去找父皇读书去了。
    “殿下才五岁就如此喜欢读书, 可见聪慧。”春桃笑说着。
    张皇后抱着久病未愈的太康公主,懒懒扫了一眼, 冷笑一声:“都用在歪途上了, 刘瑾说他每天都在被窝里偷偷摸摸要写话本,好好的孩子都被一些人带坏了。”
    “不坏的。”太康公主明明都要睡过去,但还是挣扎着睁开眼睛, 给自家哥哥辩护了一句, “好的。”
    张皇后点了点小孩的脸颊:“真是好赖不分了, 娘这么照顾你, 你怎么不说我好啊。”
    虽是两岁的孩子, 但脸上却没有多少肉, 整个人瞧着有些憔悴,模模糊糊间把脑袋塞进娘的胳膊里, 也跟着说道:“好的,都好的,娘也好, 哥哥也好。”
    “真是乖啊。”张皇后心都化了,贴了贴自己女儿的小脸蛋。
    等小公主彻底睡了过去, 脸颊也泛出一丝红晕, 张皇后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敛下, 摸了摸小孩的脸,低声说道:“那个李广的符箓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秀儿这么多日了,怎么还没好?”
    春桃欲言又止,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边朱厚照踩着还未融化干净的雪,一个人走得飞快,身后的刘瑾谷大用等人小心翼翼跟在身后,担心地念叨着。
    “小心一点,别走快了,地滑。”
    “天色还早,陛下定还在处理政务呢。”
    朱厚照丝毫不理会几位长随的担忧,小短腿倒腾得更快了,小脸被吹得红扑扑的。
    从江芸芸离开后,这位小太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主动要求读书了,一开始是皇后教的,但她不喜欢朱厚照这么早读书,怕伤了身子,所以教起来慢慢吞吞的,后来两位舅舅更不行,字也不认识几个,几个陪读年纪小,也都还没开始读书,笨笨的,所以小太子就盯上他家爹了。
    朱祐樘见儿子这么认真聪慧,小小年纪不排斥读书还主动要求读书,自然是高兴坏了,亲自担负起启蒙的重任。
    今日一行人刚到殿门口,就看到内阁首辅徐溥被萧敬扶着上了轿子,随后一个脸色严肃的中年人匆匆走来。
    “看来今日陛下很忙。”刘瑾谄媚笑着。
    朱厚照看了他一眼,却也没说话,然后脚步一转打算从侧门进去。
    谷大用见状,嘴角一弯,讥笑一声。
    刘瑾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小太子,只能讪讪地跟在殿下身后。
    养心殿的太监们看到殿下自然又是一阵忙活,朱厚照坐在椅子上乖乖喝了一口热茶,然后开始看书。
    他已经学会三字经了,现在在学千字文,他学的很快,马上就要学完了。
    “这个字不认识了。”好一会儿,小太子肥嘟嘟的手指指着一个字苦恼说道。
    能被挑选到太子殿下身边的人都是经过严格考核的,识字自然是很重要的一个标准。
    刘瑾积极凑过来打算大献殷勤:“这句话是‘陈根委翳,落叶飘摇,游鹍独运,凌摩绛霄。’,说的是老树的根蜿蜒曲折,落叶在秋风里飘荡。远游的鲲鹏正独立翱翔,直冲布满彩霞的天空。”
    朱厚照又奇奇怪怪看了他一眼,突然扭过身子,用手捂住书本,然后背对着他。
    刘瑾大惊失色。
    “我去找爹。”朱厚照跳下椅子,准备去前面找人。
    “殿下不能去,陛下再和朝臣商量要事呢。”刘瑾下意识伸手去拦人。
    一侧的张永连忙拉住他的手,委婉说道:“若是看到有要事,殿下又不是调皮的人,肯定会知道,自己回来的。”
    “一个奴才要有奴才的本分。”谷大用冷笑一声,低声说道,“少做些不三不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刘瑾脸色青白交加,若非现在大庭广众,怕是要一打二,直接撕起来了。
    朱厚照抱着小册子躲在门后,听这里面有人说话。
    “……只留下一个活口,如今正在琼山县做县丞,此案涉及当年的县令,海南卫,甚至还有知府,只为钱财杀人满门,太过恶劣……琼山县令江芸惊闻此事所以密上折子……”
    ——江芸!
    朱厚照什么也没听懂,但耳朵在听到江芸二字时还是动了动,脑袋往前面伸了伸。
    ——他好想和江芸一起玩啊。
    ——那些长随好无聊,还会告状。
    小太子嘴巴瘪了瘪,太委屈了。
    “那就让锦衣卫即可赶往琼山县,督查此案,定要把人人赃并获……”屋内,朱祐樘的声音愤怒响起。
    ——锦衣卫。
    小太子歪了歪脑袋,把手中的千字文塞进袖子里,然后悄悄从另外一个侧门溜了。
    谢来应召赶来时,突然看到柱子后面有一个小脑袋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许是都有点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皆愣在原处。
    没多久小孩眼睛一亮,直接跑了出来。
    小孩子穿着明黄色蟒服,脖颈绕着一圈奶白色的绒毛围脖,脚蹬黑色毛茸茸靴子,头戴虎皮小帽,露出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跟个小老虎一样。
    谢来身后的小黄门惊叫;“太子殿下。”
    朱厚照蹦蹦跳跳跑过来,看着那小黄门惊慌失措的样子,板着脸说道:“不要叫,不然我就叫人打你板子。”
    小黄门又惊又怕,见小太子一个人跑出来,连个披风都没穿更害怕了。
    “外面冷,奴才给你拿件衣服来。”小黄门诚惶诚恐说道。
    小太子见他也不听话,小嘴一瘪,大眼睛立刻水汪汪的:“我说话,你们都不听是不是。”
    小黄门听得直接跪下了,连呼不敢。
    谢来见状只好脱下自己的披风,把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小太子裹起来:“得罪了,冬日风寒还请殿下保重身体。”
    朱厚照抽了抽鼻子,更委屈了。
    谢来有些头疼:“殿下是有何事情吗?”
    “你是锦衣卫吗?”朱厚照看着他身上的飞鱼服,小声问道。
    “卑职锦衣卫佥事谢来。”谢来恭敬说道。
    朱厚照眼睛一亮:“那就是你要去琼山县吗?”
    谢来迷茫,犹豫说道:“卑职不知此事。”
    朱厚照不解地看着她,但又坚持说道:“爹说要让锦衣卫去琼山县,你又是锦衣卫,那肯定是你去锦衣卫啊。”
    谢来大致猜出小殿下大概是听到什么了,便无奈说道:“卑职还未面见陛下,所以不知道此事。”
    朱厚照整个人在披风里扭了扭,愣是没从谢来的包裹里挤出来,小脸憋得通红。
    “解开。”小太子倒也脾气好,不生气,只是奶声奶气说道。
    谢来犹豫地打开披风:“殿下要做什么?”
    小太子一把抱住谢来,趴在他耳边小声嘟囔着:“那你可以带我一起去找江芸吗?”
    谢来眼疾手快把人重新包起来,然后在小太子的震惊中抱起来,转身交给身后的小黄门,冷静说道:“快带殿下回去。”
    朱厚照见他这么无情,仰头大哭起来。
    谢来看得眼前一黑,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 ——
    屋内,朱佑樘看着闹脾气的朱厚照,再看着低眉顺眼站在角落里装死的谢来,最后又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屋的太监黄门们,不由气笑了。
    “你知道刚才多少人在找你吗?”他低头去问朱厚照,“闹得人仰马翻的。”
    朱厚照低着脑袋,捏着肥嘟嘟的手指,小脸板着,一脸不服气。
    小孩白白软软的,小脸红扑扑的,偏眼睛还水润润的,又倔强又可怜。
    “就知道江芸江芸!还想跑去找他玩,我给你找了这么多一起玩的同伴,一个也看不上嘛。”朱祐樘心软,把小孩抱起来放在膝盖上,摸了摸小孩被风吹得冷冰冰的小脸,“你妹妹生病还没好呢,你可别病了。”
    “江芸什么时候回来啊。”朱厚照低着小脑袋,可怜兮兮问道。
    “他是去做官了,怎么也要三年才能回来,而且要是做的不好,那十几年不回来也是正常的。”朱祐樘吓唬道,“别老惦记着他,这人也没良心,这一个月给这么多人写了信,一份也没想起你,多坏啊,你这个傻孩子还眼巴巴一直念着他。”
    朱厚照迷迷瞪瞪地看着他,突然下巴一抬,嘴巴一张,眼看又要哭了。
    朱祐樘一把捂住他的嘴巴,连连哄道:“别哭别哭,再哭我就真不让他回来了。”
    朱厚照委屈坏了,大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嘴巴委屈皱着,要哭不哭,小脸一会儿就憋得通红起来,额头也跟着渗出汗来了。
    “那你写封信给他行不行,我让人给你带过去。”许是自己年少时没有得到什么父爱,朱祐樘当了爹后对三个小孩都格外宠溺,尤其是朱厚照,他的第一个孩子,当真是捧在手心都怕摔,事事都格外上心,现在见他真的好伤心的样子,心中大软,觉得自己刚才没事吓唬小孩真是不应该,也有些懊悔。
    他虽然明白江芸不写信才是正确的文臣之道,但又忍不住生气,这人实在没有眼色,也不知道哄哄孩子,真不会做官。
    “写不来。”还是小文盲的朱厚照哽咽说道。
    朱祐樘擦了擦小孩脸蛋上的眼泪,无奈说道:“爹给你写行不行。”
    朱厚照才勉勉强强不哭了,抓着他爹的袖子,大声嗯了一声:“写,现在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