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来人是江芸芸在国舅爷的皇庄聊过天的那个老伯, 此刻他衣不蔽体,浑身是伤,抱着江芸芸的大腿痛哭流涕。
    乐山警觉,直接把人揪下来, 不高兴质问道:“说话便说话, 怎么还扑上来了, 快些退下。”
    江芸芸低头, 把人扶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老伯抓着她的胳膊,哆哆嗦嗦着, 干涸起皮的嘴唇一颤一颤的:“我, 我们管事的说我吃里扒外,和外人勾结,打了我一顿, 还把我的小孙子都带走了。”
    江芸芸拧眉:“不要急, 慢慢说, 乐山, 拿一块果脯来。”
    老伯看着那块递过来的饱满灿黄的杏干, 嘴角微动, 脸色僵硬着,死死盯着那果脯, 半晌没有说话。
    乐山不高兴说道:“怎么,一块还不够。”
    老伯连忙摆手,颤颤巍巍接了过去, 却又没有吃,只是握在手心。
    “那现在他们让你过来是要叫你做什么?”江芸芸和气问道。
    老伯大惊, 转身就想跑。
    江芸芸把人拉住:“跑什么, 你事情都没干好, 回头还得挨打。”
    老伯整个人都呆站着,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我,我也不想来的。”
    “没关系,总归要自己考虑的。”江芸芸温和说道。
    老伯看着她许久,突然捏着那块果脯,大哭起来,涕泪纵横:“我儿子孙子都被他们抓走了,他们说我出卖村子,可我什么也没有干的,我就在种地啊,我好好过着日子,怎么就这样了,我的田怎么办,我儿子怎么办,田坏了我缴不上税怎么办,我儿子会不会死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他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大把年纪哭得格外难看。
    江芸芸沉默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老伯看着她,慢慢平静下来,整个人可怜又狼狈。
    “他们叫你来说什么?”江芸芸温和问道。
    老伯挣扎了片刻,低声说道:“他们说只要我带你去我们村子边上的小竹林里,他们就把我家人都放了……”
    江芸芸点头:“我记得那个地方。”
    “不能去!”乐山惊呼,“这一看就有诈啊。”
    老伯坐立不安地看着江芸芸,呐呐说道:“去看看行不行,你们都是当官的,不行,也可以跑的,我儿子很听话的,我孙子儿媳也很听话的……”
    “不行。”乐山难得强势地把老伯推走,大声说道,“那两个国舅爷可不是好人,我们公子怎么斗得过他们,不准去,走,我们回家去,黎公子今日说会早点回来的。”
    “那我儿子怎么办?你就和他们说,我没有和你说什么,我没有出卖村子的,我就是和你说了几句话……”老伯被推得踉跄几步,也跟着伸手去抓江芸芸的袖子,乌黑沾满血腥的手印尴尬地留在江芸芸被洗得发白的袖口上。
    “我那天是种地休息而已,我确实是偷懒了,可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儿子死了我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才娶了媳妇,生了孩子的,好日子刚开始呢……”
    “我婆娘身子不好,就只生了一个,现在被抓了好几天了……”
    乐山气急,伸手就要把人推走。
    “乐山。”江芸芸抬手挡住他的动作,无奈说道,“别动手。”
    “不能去,那些纨绔子弟能有什么好心思,我也听说了,公子最近再查什么皇庄,那些人肯定是狗急跳墙。”乐山口不择言,胡乱说道。
    “夫人马上就要上京了,您之前不是还说隔壁院子正好空了,可以买下来和夫人小姐一起住吗?那只肥猫你不是也说正好一起养吗?咱们这么多年没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了,我们报官,去找京兆府的人,实在不行本来就是大理寺的案子,我们去找大理寺的人,我们干嘛自己去……”
    江芸芸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乐山看着她平静的样子,猛地停了下来,呼吸急促。
    “这案子能办早就有人愿意办了。”江芸芸平静解释道,“说起来,这事确实是因为我而起的。”
    “办案子怎么就说因你而起的,谁办案子不是到处走的,整天坐在衙门里能办什么案子,只是公子心善,那些人不愿意揽的事情,您愿意接过来做而已……”乐山还是气不过,甚至越说越生气,“这些当官的怎么这样,一点也不好,他们一边骂你,一边还要你做事,太过分了。”
    江芸芸笑:“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
    乐山不同意,大声嚷嚷着:“不行,我要跟着您一起走,我就不信他们还真会杀朝廷命官不成。”
    江芸芸拧眉:“只怕乱得很。”
    “不行,临走前夫人特意叮嘱我多看着点,幺儿走的时候还给我留信,要我保护你呢,别整天呆在内院。”乐山给自己壮胆说道,“我们就去看看,情况不对我们就跑回来。”
    老伯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对对,情况不对就跑回来。”
    乐山隔开他和公子的位置,冷着脸说道:“你带路就是,要你多话。”
    老伯讪讪地闭上嘴,局促不安地说道:“这边走。”
    “先去洗把脸,换件衣服吧。”江芸芸看着他一身泥血混在一起的样子,低声说道,“这么出门肯定会引起城门口士兵的注意。”
    “你之前在琼山县不是做了一套下地的衣服吗?就给这位老伯吧,回头我把钱结算给你。”江芸芸对着乐山说道。
    原是之前在琼山县,江芸芸每年都会去一个村子里下地插秧,鼓励百姓多多劳作,一开始众人也都觉得好奇,便也跟着买了一件麻衣也跟着干点活,那些那些麻衣粗糙得很,穿了一会儿就浑身发痒,不得劲。
    乐山也有一件,但穿了一次就难受,回来的时候,又舍不得扔,就都带回来了。
    乐山皱眉:“那衣服穿起来刺人,不舒服。”
    江芸芸笑:“是你穿不惯而已,你这个还是细麻呢。”
    “细麻好,细麻穿起来很软的。”老伯连忙说道。
    乐山半信半疑,但还是捏着鼻子说道:“反正也都快到家门口了,那索性一起过去吧。”
    回家后自然也是一番热闹,乐山嘴里嫌弃,但还是打了热水,拿出那套衣服。
    “还是热水,热水好,暖和。”
    “衣服好软,穿起来肯定很舒服。”
    老伯一边洗一边感慨着,碰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仔仔细细洗了脸,只是看到白帕子上的污渍和血痕,呐呐说道:“帕子也好软,就是不干净了,好贵吧。”
    “没事,回头抹抹柱子也行的。”诚勇笑说着,随后好奇问道,“这位是谁?”
    “我办的一个案子的家人。”江芸芸笑说着,“等会我要和他一起出门,也不知道晚饭能不能回来,让楠枝先自己吃,明天早上我一定早点爬起来。”
    诚勇点头:“那我到时候在锅里热着饭,回来你直接拿出来吃。”
    江芸芸点头,想了想又说道:“有馒头或者蒸饼吗?拿一个给这位老伯。”
    “今日做了白面蒸饼,我那两个来。”诚勇拿了出来,递给江芸芸。
    江芸芸转交给老伯,老伯看着那又白又软的蒸饼连忙摆手:“好贵重的白面,不要了不要了。”
    “拿着拿着,我们快走,早去早回来。”乐山看了眼天色催道,直接塞到他怀里,“给你吃就是,我都听到你肚子叫了好几次了。”
    三人就紧跟着出门,在城门口租了一辆牛车走。
    “这牛车比我们村长的牛车干净多了。”老伯没话找话说道。
    驾车的也是一个差不多年纪的人,戴着斗笠,嘲笑着:“我这可是专门拉人的,牛也都是年轻的牛,车轱辘里面还垫着布呢,脚程快还稳,你说的那种都是拉货的,自然又慢又脏。”
    老伯讪讪地没说话,只好悄悄看了一眼江芸芸。
    “刚才给的蒸饼怎么不吃。”江芸芸和气问道。
    “和那个糖一起,等会给我孙子吃。”老伯说起自家小孩才有了一点自信。
    “我孙子可聪明了,上次跟着我们去城里买东西,那天就站在人家私塾门口看了一会儿,回来竟然都记住了,我这一打听,一年竟然要五两银子,嗐,真贵啊。”
    “您别看他这么小的年纪跟着我们下地都不喊累的,他还没吃过白面饼呢,那个糖也没吃过,我这个带回去给他吃,他一定喜欢,回头我一定带他来给您磕头。”
    如今已经黄昏,天色逐渐发红,夏日长,连带着夕阳时刻也格外悠长。
    江芸芸看着两侧郁郁葱葱的稻田,这一片都是上等田,若是在琼山县,有一户人家有这样的好田,只要好好种地,靠着每年的出息,那定然是吃穿不愁的。
    “你们要去这片竹林啊。”驾牛车的中年人摸了摸脑袋,好心劝道,“这竹子长得有点密了,都要晚上了,过去很危险的。”
    “我知道的,谢谢您了,天色不早了,您也赶紧回去吧。”江芸芸付了钱,笑说着。
    车夫见状也不久留,调转方向就走了。
    老伯看着不远处的竹林,整个人又变得局促不安起来,搓着手,来来回回说道:“我孙子很乖的,他们回来我一定带他们来给你磕头……”
    “你要跟着进去吗?还是先回家?”江芸芸收回视线,扭头问道。
    老伯呆住了,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先回家吧。”江芸芸说道,“我自己进去。”
    老伯犹豫。
    “叫你回去就回去,谁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你过去添什么乱。”乐山不高兴说道,“快走快走。”
    老伯哎哎两声,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