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江芸芸被围过来的士兵们簇拥着走进金城关内。
    金城关虽外表有些破破烂烂, 但城墙高耸,墙面深纵,城墙上也站满了枕戈待旦的士兵,果然有塞外大关的雄伟豪迈的气魄。
    乐山牵着小毛驴紧张靠了过来, 小心翼翼问道:“怎么突然这么多人围着我们啊?”
    江芸芸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士兵们, 摇了摇头。
    张道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打量着关内的一切, 然后叹气下了定论:“有钱的真有钱,没钱的也真没钱。”
    有钱人穿金戴银, 绫罗绸缎, 坐在富丽堂皇的马车上,马车经过时甚至还能闻到清香,所有的一切都和破旧昏黄的街道格格不入。
    可路边却又坐满了乞讨的人, 那些人衣不蔽体, 形容枯槁, 或麻木或哀嚎, 瞧着要和黄土地融为一体。
    谢来和江芸芸一起背着小手, 溜溜达达跟在士兵后面, 眼睛看着这座外敌的第一大关,难得没有说话斗嘴。
    按理, 兰州刚经历了一场难得的大胜,应该气氛高昂,形容激慷才是, 可城内的气氛却有些低沉,甚至瞧着太过安静了。
    谢来和江芸芸对视一眼, 然后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
    ——有古怪。
    一行人被带到一座府邸面前, 府邸大门红漆鲜艳, 门前的两根柱子要两个大人合抱才能合拢,屋檐高挑,气势恢宏博大。
    “王宅?”谢来摸着下巴,拖长语调,慢慢悠悠,又口气笃定地说道,“可是总制甘、凉边务兼巡抚,兼制延、宁两镇,以功进少保兼太子太傅的王家。”
    士兵骄傲挺胸,大声说道:“正是,这次在贺兰山击破鞑靼,斩首四十二级,俘获马、骆驼两百四十一只、牛羊及器仗数千的王总制。”
    江芸芸正打算点头,嘴里还在编着一顶高帽,只见谢来没良心地往后退了一步,嘴巴一喏,手臂一抱,事不关己说道:“哎,找你的。”
    江芸芸便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最前面,和一脸骄傲的士兵大眼对小眼。
    士兵看着面前小脸雪白,身形修长,大眼滚圆,但明显还是少年模样的人,愣了愣,然后悄悄移开视线。
    ——扬州人果然长得水灵灵的啊。
    “进去吧!”他收回视线,板着脸说道,“我们总制找你。”
    江芸芸哦了一声,扭头去看谢来。
    谢来光明正大移开视线。
    再去看张道长。
    张道长叹气:“我瞧着来者不善,我就不去了。”
    乐山不高兴了:“就吃饭最积极,关键时刻也太不中用,我和公子一起去。”
    江芸芸一脸感动:“还是乐山好。”
    士兵听笑了,直接让人把所有人的路堵住了:“一起进去!谁也别想跑,这头毛驴也要一起进去!”
    四人外加一头驴,心不甘情不愿地踏入王宅,只是一入内,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南北方的院子自来就是有差别的。
    比如扬州的江家就是小桥流水,绿意盎然,就连一块石头都能说得出名堂,格外精致。
    琼州的符家则是南方的秀气上添加了几分东南异域的另类风情。
    再是京城的院子许是商贸往来,四方云集,所以南方的秀美和北方的雄伟各有千秋。
    这座王宅却是纯正的西北狂野的豪迈。
    这是一座在北方常见的四合院,一入内的就是一处天井,大块大块的青石板铺在地上,踩上去甚至没有一点灰尘,南面设了一面雕刻着猴鹿嬉闹的粉油大照壁,东西则各设一扇垂花门,抬头各写了‘兰薰’和‘桂馥’的挥毫泼墨的字迹。
    四人穿过坐南朝北的过厅,直接来到最外面的明堂,在外里面走就要到人家的主院了,第一次见面也太冒昧了!
    四人齐齐停了下来不肯再往前走。
    仆人走了几步发现他们没有跟上来,扭头一看,大惊失色,只见四人齐齐扑闪着眼睛,站在一起没动弹了,齐刷刷看过来时的样子瞧着有些好笑。
    “可是有何问题?”仆人耐下性子,小心翼翼问道。
    江芸芸委婉说道:“再往前走是否不太合适?”
    仆人说道:“主家说在东苑的云楼见四位客人。”
    “云楼可是刚才在外面看到那座高耸的木楼?”谢来问道。
    仆人点头。
    “若是登高可是能看清整个金城关啊。”谢来笑说着。
    仆人骄傲说道:“若是有敌寇来犯,我们主家就是站在那里指挥杀敌的。”
    “原是如此,早就听闻王总制用兵如神了,又有这座木楼相助,定能占得先机。”江芸芸和气说道。
    “将军等江同知许久了,请吧。”仆人不想和他们多加纠缠,伸手继续请道。
    四人只好继续抬脚跟在他身后。
    “冲你来的。”谢来和江芸芸咬耳朵。
    江芸芸充耳不闻。
    “听说王总制脾气不好。”谢来又故意说道。
    江芸芸推开他的脑袋,面无表情说道:“若是锦衣卫佥事来了,你猜他紧张谁?”
    谢来一听这威胁,眉头高高扬起:“回头我就写信告状,让小孩在你耳边哭。”
    “你当我不会告状。”江芸芸冷笑一声。
    “什么时候还吵架。”张道士听不下去了,“还是想想怎么办吧,要是真出事了,你们可以别管我,我可以钻狗洞自己跑的。”
    “我也可以自己跑。”乐山也颇为自信,“我学了特别多的办法。”
    “行,那我就抓你的衣领跑。”谢来自信满满说道。
    江芸芸摸了摸脖子,只觉得脖子又开始疼了。
    之前一路上,尤其是下了船之后,从西安出发,一路上遇到的盗贼真是数不胜数,要是小团伙,谢来一个人打十个,轻轻松松就吓唬走了,要是碰到大队伍的,大都是这个分工的,大难临头各自飞的。
    逃跑技能丰富的张道长带着乐山,谢来则提着队伍的重要核心大脑,兵分两路,各有各的逃生手段,至于小毛驴,作为在哪里都可以流通的硬通货,只要没在锅里,都能被江芸芸给捞回来。
    前面的仆人听着四人的毫不避人的窃窃私语,面露无语之色。
    ——这几人看上去也太不靠谱了,也值得总制等了这么多天。
    云楼有三层楼这么高,说是一个楼,更像一个尖锥形状的高台,越来越窄,好似一把直冲云霄的长剑。
    “主家在三楼已经设宴,顺着楼梯就能到。”仆人站在台阶前恭敬说道。
    江芸芸看了眼台阶,长长叹了一口气。
    谢来先一步,抬脚走了上去。
    因为一直在领兵打仗,王越体型魁梧,七十多岁的高龄,头发花白,但面容却没有太过孱弱,只是神色看上去有些憔悴。
    他身边还站着不少人,听到楼梯上的动静,齐齐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走在正中间的小年轻人。
    虽然有人跟他说这位在京城掀起两次风雨的同知很年轻,才十八岁,但此刻面对面,看到这样的年轻人猝不及防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忍不住心中大为冲击。
    想当初,他的十八岁还在汲汲功名,希望可以在科举上早日有成果,虽然七年后,他在二十五岁时登进士第,为第三十三名,当时已经人人称之为青年才俊了,可现在和面前这位小少年一比,却又显得逊色几分。
    朝廷让他来西北的旨意下来时,整个西北都震动了,这样的人确实会让整个兰州官场都多几分考量。
    “江同知。”
    他刚站起来,江芸芸快走几步,赶在他走过来前拱手行礼:“王总制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真是器宇轩昂,威风凛凛。”
    “想来江同知也是听闻我不少事情了。”王越摸着胡子,打量着面前之人,喟叹道。
    江芸芸眼珠子轻轻一转。
    “将军大胜鞑靼的光辉战事天下谁人不知。”她和气答道,“总制对哈密的战略亦在京城有所讨论。”
    王越来了兴趣:“哦,大家都是如何讨论的,江同知觉得如今我们对哈密要如何?”
    “不敢瞒王总制,朝廷对哈密的战略问题自来就有分歧,此次自然不例外,但陛下素来勤勉,志向雄伟,听说还多次问询诸位大臣。”
    江芸芸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陛下准允了此事,要恢复哈密旧封,让陕巴返回哈密,赐予哈密修城建房的费用,赏赐回回、畏兀儿、哈剌灰等番人为奴,把赤斤、罕东、小秃列、乜克力诸部财物也作为嘉赏,用来表彰他们之前的功绩。”王越得意说道。
    江芸芸点头:“哈密之重,自是不可失的,王总制高瞻远瞩,陛下雄才伟略,如此君臣相和,乃是朝廷大幸。”
    王越一听,脸上却不笑了,一脸惊疑地打量着江芸芸,似乎想说说什么,但身后有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文人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他便又停了下来没有说话。
    江芸芸面色和气,只当没看到这个小插曲,继续说道:“之前在路上便想着若是到了兰州一定要先一步拜访王总制,没想到兰州还没到,倒是先一步见到王总制了,真是三生有幸啊。”
    “江同知这样的神童也对我这样的人有兴趣?”王越不冷不淡说道。
    江芸芸依旧笑脸盈盈:“王总制武能上马打仗,文能提笔作诗,是朝廷不可或缺的人物,而我不过是在读书上略有几分名气罢了,如何能和王总制相提并论。”
    王越被夸得格外舒心,脸上阴阳怪气的神色也跟着散了几分:“都说江同知性格强势,今日一见,才觉世人之话大都是流言蜚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