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棉花的事情也算尘埃落定, 三人各自推了钱来交易,江芸芸直接让商人人出面点钱,自己不粘手,也算的钱货两清。
    这三人也是高调的, 推了棉花果真是一路大肆渲染出去, 一时间安静的兰州城又热闹起来了。
    至于衙门欠的钱, 则是寇兴亲自出面说给付一半, 回头有了余钱再给,亲自签的条子, 发了钱, 只是如此算是把衙门掏空了,一时间众人看江芸芸的眼神都不对。
    等衙内都是自己人,秦铭这才跟着酸了几句:“知府这么忙还惦记着这事呢。”
    北风凛冽, 寇兴年纪大了, 慢吞吞走着, 那张老树皮一样的脸瞧着更干枯了, 边上跟着没说话的江芸芸,
    秦铭这话说出口, 没人搭理,不由有些讪讪。
    回了屋内, 端上热茶,寇兴喝了一口茶,这才终于开口。
    “棉花在边城一直都是大事, 我们不能耽误,卫所不敢耽误, 此事如今又侥幸能成, 厉害的是我们衙门牵的头, 得了头一份的功,折子上去,定能得到表彰,所以不管如何,对外一定是要整整齐齐的,一致口径,不能露一丝怯,也不能太过骄傲,让外人笑话了。”
    这话不仅在点秦铭,也是在提醒江芸。
    两人起身行礼应下。
    “衙内的缺确实不少。”寇兴又说,“不能为了面子,伤了里子。”
    秦铭一听连连点头,正打算说话,就听到寇兴继续拖着一口气说道。
    “马上就要秋税了,可我们不能拆东墙补西墙,多收一点秋税的钱来填补亏空。”
    秦铭一听,尴尬得不再说话了。
    “咱们兰州过得什么日子,你们也有数,夏税的时候还能说刚种好粮,多一点也无关紧要,这里入了九月就开始刮风下雪了,大家都靠手里拿点余钱过日子。”寇兴放下手中的热茶,“确实缺钱,但也没有从种地身上掏的道理。”
    秦铭茫然。
    江芸芸却是心中微动,悄悄抬眸看了过来。
    却不料,寇兴正在看她。
    江芸芸想了想,便大大方方抬起头来。
    寇兴点头,平静问道:“听说江同知查了近十年的税赋,来往货物册子,还翻阅了户房的册子,再查经商人数。”
    江芸芸点头:“是,兰州民籍虽少,也有不少人家中都有些小本买卖,若按比例来说,确是不少的。”
    “兰州地少,天冷,一亩地出的息有限,心思自然要去放到其他地方,都是为了好好过日子。”寇兴看着江芸芸,平静说道。
    江芸芸沉默片刻后说道:“是这个道理。”
    “说这些做什么?”秦铭在边上插不进话来,急得抓耳挠腮。
    “原先府中挪不开人手,事多人少,现在来了江同知,也算是多个人多个力。”寇兴和气说道,“有些事情也该拾掇起来了。”
    秦铭茫然:“什么?”
    寇兴看着还算本分的秦铭,一字一字说道:“商税。”
    秦铭眨了眨眼,突然回过神来,倒吸一口冷气,立马噌得站起来,神色惊恐,打量着自己的上峰和同僚,小眼珠子来来回回看着,眼瞧着就要把自己看晕了。
    “坐下。”寇兴无奈说道,“慌慌张张,有失体统,算什么样子。”
    秦铭正想坐下,突然又屁股一抬,只觉得如坐针毡,终于是回过神来了,起调的声音骤然拔高又突然按下,用一种惊恐鬼祟的气声说道:“那里可都有贵人。”
    “哪里没贵人。”寇兴叹气说道,“要是真顺着关系去找,谁家找不到几个厉害人,可难道就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事情就不做了吗。”
    秦铭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但仔细一想还是十分惊悚,一屁股坐了下来,忍不住说道:“可,可,可这里有……肃王啊。”
    江芸芸慢慢悠悠说道:“这个倒不怕,前几日意外遇见了,说了几句话,肃王表示强烈支持,十分配合。”
    寇兴和秦铭看了过来。
    “肃王,肃王这么好说话?”秦铭忍不住问道。
    江芸芸来了兴趣:“我瞧着肃王是有几分和气的。”
    秦铭一脸错愕:“怎么可能,肃王可是能上阵杀敌的人。”
    江芸芸也颇为震惊:“肃王不是修道嘛?”
    “修道不是杀人更厉害嘛!”秦铭喃喃说道,“那什么法印……”
    “咳咳,胡说什么。”寇兴打断越来越不像样的话,只是对着江芸芸继续问道,“王爷可是嘴上说的?”
    “给了一个小印记。”江芸芸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红袋,从中倒出一个四方金铜色的麒麟小印,“上可‘纯阳子印’的字。”
    “王爷法号确实是纯阳子。”寇兴点头应下,“这东西用好了,可要还回去。”
    “是。”江芸芸垂手应下。
    秦铭还是一脸受惊的样子。
    寇兴摸着胡子,眉心皱成的竖痕更重了。
    江芸芸自然也是没有说话。
    屋内一时间安静极了,甚至能听到北风猛烈的呼声。
    兰州的冬日实在太寒了,如今甚至还未到寒冬腊月。
    “听闻你在琼山县推行过商税,如今也为兰州写个决策来吧。”沉默许久后,寇兴低声说道,“只一个要求,不能太过。”
    他抬眸去看江芸,常年眉头紧皱,让他时常有种苦大仇深的错觉。
    “大部分商人也都是为了一口饭吃。”
    江芸芸再一次起身,点头应下。
    “去吧,今日也辛苦了,若是做好手中的事情,就都回去休息吧,瞧着要下雪了。”寇兴说道,“若是真的下雪了,你们就各自带人去城内看看,有塌的,伤了人的,都好好安置下来,我还留了一些钱,商税的事情要抓紧时间了。”
    —— ——
    江芸芸坐在四面漏风的官署内,看着已经写好的初稿,一点点看下去,然后提笔又仔细修改着商税方案。
    兰州的生意以小生意为主,且生意种类不多。
    那就降低第一档的税率。
    小户人家养家糊口不容易。
    但兰州到底背靠黄河,地处要塞,还有丝绸之路的余韵,所以大户都有路子,所以有钱的也很富裕。
    但是太过压榨这些大户,也不行,容易激起逆反心理,在其他地方到还好处理,在边境就是埋下祸端。
    但这么一大块肉,不咬一口,江芸芸又实在舍不得。
    她坐在椅子上仔细想了想,也不知过了多久,揉了揉被风吹僵的脸颊,用力搓了搓手,开始想出一个放长线钓大鱼的办法。
    ——先把产业转为明处,登记照册具体贩卖范围,最后按比例缴税。
    说法也很好解释。
    兰州不比寻常,要是给敌人送了柴米油盐,铁盐等等,便是大错,但现在只要老老实实登记在侧,我们按规矩收费,你生意做得放心,我们收钱也放心。
    她写完又仔仔细细想了许久,花了四日时间,这才最后定稿,确定无误后把几张纸一卷一揣,准备出门去叨扰知府大人了。
    出门前,阿来正怒气冲冲过来。
    江芸芸笑问道:“怎么了?”
    阿来见了她,正打算大声嚷嚷着,突然又回过神来,嘟囔着:“没事,就是这一批的炭不太好,等要过几日才能拿到好东西。”
    江芸芸不甚在意:“那就等几日,你不用去催了,天冷,你在屋内休息吧。”
    阿来哦了一声,愤愤不平走了。
    江芸芸站在院中沉默了片刻,等吹得脸疼了,这才抬脚去找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办公的地方也在前院,一入内就格外暖和。
    江芸芸叹气:“我那院子漏风,什么暖气也上不来。”
    寇兴从册子中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闻言直接嘲笑着:“你那里还有炭嘛。”
    江芸芸不说话了。
    “你在琼山县也是这样的?”寇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随口问道。
    江芸芸想了想:“我去琼山县的时候,事情太多了,我忙着处理外面的事情也没空管里面的事情,等我想起管里面的人,他们已经自己选好位置了。”
    她其实很早就发现衙内泾渭分明,新人和旧人一直关系一般,走了一个吕芳行,但火来的符穹不管是有意无意,自然是吸引了一群的人。
    武忠性子直和几个读书人都不怎么说话。
    叶启晨不声不响,很会审时度势,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但绝不会让自己陷得太深。
    至于后面几个新人,林括脾气不好,讲究礼,在衙内关系一般;何士楠富二代出生,完美融入吴萩那个圈子。
    林杰踏实肯干,脾气也好,也有点脑子,所以和所有人的关系都不错,但也不会太过亲密。
    捕头白惠和他的手下,和几个武人关系好,但和其他人也维持着和气关系。
    至于典史王礽和谁的关系都一般,他算官了,和那些吏自然是不同的,不要结交,只要维持淡淡的工作关系就好。
    江芸芸心里清楚得很,但她牢记着邓廷瓒的话,能用就行。
    所以只要他们没闹到她眼皮子底下,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许是琼山县进来的几个吏,人都不错,符穹心也不坏,把所有事情都压下来了,愣是没在她眼前出过一件错。
    “我那几年运气也不错,风调雨顺,我制定了税率,又敲打过商户,知府也不是一个会管底下事情的人,卫所那边的人也很和气,大家就顺顺利利过日子,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衙门内除第一年很是局促,后面几年都很宽裕,还加了俸禄。”
    江芸芸有条不紊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