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去找知府盖章, 张贴公文的事情非常利索。
    寇兴三言两语就听出了江芸芸的打算,抬眸看了她一眼。
    江芸芸立马露出乖乖的笑来。
    两人的小机锋点到为止,并没有引起一侧陷入沉思的秦铭注意。
    秦铭的脸色看上去实在时候不太好。
    “遇到强势人家还需小心谨慎,不要惹起风波, 但也不能被他们拿捏了去。”寇兴只当没看到, 最后叮嘱道。
    两人齐齐起身应下。
    衙役在衙门口贴上公告, 又派了个嗓门大的衙役在门口大声吆喝着, 只是冬日太冷,来凑热闹的人却不多。
    不过衙门打算清查商户的消息还是借着呼呼的北风火速传遍整个兰州城。
    其实在棉花事情之后, 就有隐约的风声说衙门想要整顿商贸的消息, 一开始大家都很紧张,但等了这么久也没见动静,而且衙门内也没有任何消息, 就在大家都觉得是有人胡说的时候, 公告却突然贴了出来。
    ——太措手不及了!
    那些大户自己得到的消息和衙门内贴出公告的消息, 不过是前后脚。
    有人暴怒, 嫌弃仆人没用。
    有人则摸了摸胡子, 一脸忧心。
    更多的人则是让人去仔细抄写公告, 要原封不动,一字不差地抄写过来。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公告栏前的人越来越多了。
    江芸芸站在边上揣手手,看着越来越多在奋笔疾书抄写的人,笑眯眯说道:“大家还是很热情的嘛, 后续的工作配合应该很不错。”
    秦铭听笑了。
    “人家是打算从你的公文里找出漏洞,找你的茬呢。”他阴阳怪气说道。
    江芸芸也不生气, 只是继续说道:“若是真的有问题, 查漏补缺不是应该的嘛, 做工作一个人想得不全面,但是很多人一起想,那就全面了。”
    秦铭听得直叹气,只觉得江芸芸这人真是莫名其妙,这群人可是会上天的,可别到时候骑在衙门脖子上闹事。
    “那我就按着名单去问。”秦铭捧着江芸芸整理的册子,“正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在兰州前也是治理过县城的,要不是来到这个大泥坑,他也不会如此摆烂。
    江芸芸一向是人越多,越兴奋,见告示栏那边都要挤不进去,便开心问道:“那我和通判一起去会会。”
    秦铭三连拒绝,并且非常警觉:“这事我自己办得好!”
    江芸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后续已经要他干了,现在他再插手,这不是把他功劳抢走了!
    ——这可不行!
    ——他的致仕金!
    他生怕江芸芸非要跟上来,飞快点了几个衙役,然后袖子一甩,趾高气昂走了,他一走,后面就跟着不少人。
    这些人有恃无恐,秦铭明明有所察觉,却也并不理会。
    这一反刚才墨迹的态度,倒是出乎江芸芸的意外了。
    “听说秦通判以前在江西做县令,政绩可好了,所以才来到兰州的。”阿来小心翼翼凑过来说道。
    江芸芸笑说着:“原来如此,你怎么知道的?”
    阿来哼哼两声:“秦通判最喜喝酒,喝了酒拉着人就吹牛,把自己小时候碰到一个算命的,说他官运极好这种怪话都要拿出来说呢。”
    江芸芸无奈摇头:“促狭,小心秦通判听到了治你。”
    阿来只好跟着憨憨地笑了笑。
    这边秦铭气势汹汹走了,江芸芸也不会主动跟上去,背着小手溜溜达达回官署了。
    “阿来,你会这边的方言吗?”
    阿来点头:“会啊,我可是本地人。”
    “那正好,我写了一个农事册,你给我用方言读一下。”江芸芸拽着阿来就回去了。
    门口也有人看着江芸芸回去了,也不知在想什么,也跟着扭头跑了。
    阿来好奇:“什么农事册啊,种地吗?你们当官也会种地?真是席嘛稀奇了。”
    江芸芸一听他最后的明显带着地方特色的话,也跟着重复了一句。
    阿来眼睛一亮,立刻变成方言来说:“mu像啊!一点也不错煞。”
    他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太惊奇了,不过同知学这些做什么。”
    江芸芸其实之前在逛街的时候就学会了一些,也听得懂简单的话,矜持点头:“要和当地百姓交流怎么能听不懂本地话呢。”
    “那不是有衙役嘛!”阿来随口说道,“我们衙役都是本地人,他们会翻译给你听的。”
    “万一翻译的不到位怎么办?”江芸芸笑说着,“我之前在琼山县时也学了很多当地的话,琼山一村一个样,我学的手忙脚乱,一开始审案子的时候,时常觉得左右为难。”
    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右边听得懂,左边听不懂。”
    阿来听得直笑。
    江芸芸安安分分在官署里学了一下午的方言,阿来最后一脸疲惫的瘫坐在椅子上,苦着脸,声音都没了精气神:“背不住煞,乏死我煞。”
    江芸芸倒是兴致勃勃,把做好今日的语言课笔记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也就是官话中的阴平,在兰州方言中依旧是阴平音。
    但官话中的阳平变去音,上声变阳平,去声变上声。
    比如兰州城有个五泉山,用方言读就成了无劝山,山成了去音,还多了山路十八弯的调调。
    这些简单的句子倒是不难,只要调子模仿得到位,就能学得七八分像,只是兰州有很多语气词,还有自造词,一时间听上去让人摸不着头脑,只能靠时间去积累。
    兰州人说话擅长打比方,用歇后语,嘴皮子翻飞,前后各有语气词,一句话说得颇为跌宕起伏,若是说起故事,因为格外上扬的调子,和偶尔下行的语气,还真有自带画面感的代入,又或者骂人那更是气势恢宏,因为发音靠前,开口就格外轻巧,骂起人来自然也是利索。
    “谝闲传,真满福煞。”江芸芸开始磕磕绊绊练习起来。
    她说长句子还有些奇怪,但语调和语气词已经格外像了,若是她能再说的快一些,囫囵一些,还真的挺像模像样的。
    阿来崩溃说道:“人比人没活头,驴比骡子没骆头。”
    江芸芸好学问道:“为什么不说小驴驴啊。”
    万万没想到,粗犷的兰州人说话喜欢叠词。
    “因为不押韵吧。”阿来语塞,最后选择糊弄道。
    江芸芸收回脑袋,哦了一声,皱了皱鼻子:“敷衍我。”
    阿来哭了:“真的不知道啊,我都不会说兰州话了,我现在觉得舌头打结。”
    江芸芸自顾自复习今日成果,只是大眼睛一闪闪地看着阿来,别提有多无辜了。
    —— ——
    天黑之后,秦铭从外面回来,直奔江芸芸所在官署,结果就看到一只鹦鹉在学舌,不由气歪了鼻子。
    “我在外面挨骂,你在衙门里做什么怪语。”他骂道。
    江芸芸大眼睛扑闪了一句,突然把这句话用兰州话翻译了一下。
    秦铭惊呆了。
    “你这兰州话语调倒是对的,就是有点不伦不类。”他先是大为吃惊,然后又一脸打量,“你平日不是很忙嘛,怎么还有空学兰州话。”
    ——难道有人的时间不是十二个时辰不成。
    “下午刚学的!”阿来悄咪咪告状着。
    秦铭沉默了,随后咬牙叹气。
    ——人比人,气死人。
    江芸芸笑眯眯地继续练习,拿着他的话用方言又重复了一遍。
    还真是鹦鹉学舌。
    秦铭奇怪又丢脸地闭上眼:“说官话!”
    “都排查好了?”江芸芸一开口说正经话,也能把人气的半死。
    秦铭暴怒,背着手在屋内来来回回走着:“哪里这么好相处,我拿着肃王的小印才勉强把肃王的产业都一一登记起来,他们还很警觉,生怕我们查账。”
    “也很正常,手底下不干净,既防着我们,也防着其他人煞。”江芸芸又开始古里古怪的说着话,“就怕我们拿他去告状嘛,所以一直磨磨唧唧煞,看来瞒得有点过分煞。”
    秦铭突然脚步一顿,一脸深思。
    江芸芸不是会不好意思的人,见他只顾着想自己的事情,坐也坐不下去,就继续捧起书,开始重复下午教的俚语。
    “老狗记得千年的屎香。”
    “对啊,他们现在算什么东西啊,还是靠我们拿到棉花。”
    “你是撒铜倒哈的烟锅子。”
    “在我们面前这么嚣张,真是反了天了!”
    他双手猛地一拍,扭头去看江芸芸,正好看到江芸芸捧着书,张大嘴巴念方言的乖乖读书人样子。
    两人莫名对视一眼,然后大眼瞪小眼,屋内有一瞬间无语的沉默。
    “怎么了?”江芸芸先一步闭上嘴,放下书籍,一本正经问道。
    秦铭差点被迷了心智,只好尴尬地摸了摸脑袋:“坏了,忘记了。”
    江芸芸哦了一声,捧起书来,打算继续读。
    “等会等会!”秦铭连忙把人拦下,揉了揉脑袋。
    江芸芸不高兴了:“做什么煞,你自己都想不清,还耽误我学习不成。”
    秦铭揉了揉额头,自己搬了个椅子拉过来坐:“等会,你这样像麻雀窝里捣了一棒子,吵得我想不起来。”
    江芸芸更不高兴了。
    “等会等会,我这不是做事煞。”秦铭也跟着说了一句,说完又觉得有失体统,讪讪说道,“这些人不配合,你说这可怎么办?还很是嚣张,哎,我就说这事办不成吧,你还有几分肃王的薄面,他们都这样,那些军痞子们开的店,谁家买我们面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