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原本忙碌的院子在众人都各自散去后又跟着安静下来, 乐山留了一盏灯挂在厨房门口,也回去休息了。
    江芸芸一个人坐在摇椅上晃晃悠悠,眼看就要睡过去了,谢来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他一回来也不说话, 只是安安静静坐在江芸芸边上, 浑身还带着水汽, 衣摆都是湿漉漉的。
    江芸芸嗯了一声, 打趣着:“怎么了?坏人贴你脸上了?”
    谢来没说话,突然笑了一声, 但肯定不是开心的笑, 听上去冷冷的:“就是觉得好笑。”
    江芸芸哦了一声:“厨房里有给你留的饭,乐山给你挑了酱骨头,很好吃, 你要不先去吃一口, 等会吃饱了再回来和我说说这个好笑的事情。”
    “都这时候了, 你还惦记着吃。”谢来气的用力摇了摇椅子。
    江芸芸也跟着晃了起来, 不高兴说道:“我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啊, 我还给你留了蟹粉狮子头呢, 从张道长嘴里抢出来的。”
    谢来按住椅子,起身去端饭吃。
    江芸芸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摸了摸下巴。
    “三个人都有问题?”等他一坐下,江芸芸就问道。
    谢来一惊,抬头去看她。
    “我猜的。”江芸芸咧嘴一笑, “你瞧着跟天塌下来一样。”
    谢来大口大口扒着饭,含糊说道:“那你继续算算, 小状元。”
    “我猜唐伦应该也去找了王爷。”江芸芸躺下来, 看着黑漆漆的头顶, “周家是不是也有动静啊,他们瞧着最心虚了,所以你觉得是中护卫有问题。”
    江芸芸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背:“你是不是还怀疑肃王。”
    谢来不吃饭了,忍不住说道:“你可闭嘴吧,我听着真害怕,饭也吃不下了。”
    江芸芸只好收回手:“另外两位又去做什么了?你说来听听,同舟共济,总归互相分享才是。”
    “他们三人一回去就整治了军营,抓出了不少人。”谢来把最后几口饭扒拉干净后,才开口说起下午的事情。
    “这不是好事嘛。”江芸芸不解说道。
    “你作为同知,能对衙门内衙役的好坏一目了然吗?”谢来问。
    江芸芸摇头:“若我是县令大概是可以的,可我现在是同知,对下面吏的控制反而不如以前,但我会一个个核查下去,而且寇知府也不是能放任手底下人随意行事的无能人,所以大概率能抓到八九不离十。”
    谢来嗯了一声:“我是见过你驭下的手段的。”
    在琼山县的时候,江芸芸就是内严外松的管理方式,对县丞主簿等人都是狠抓守法规矩,又让他们严格约束属下,做事情又有考核要求,一点情面也没有,而且碰上两税修路,众人一起忙活到深夜都是常有的事情。
    可平日里逢年过节又对三班六房,县丞主簿很客气,发钱送东西一点也不手软,若是家中困难的,甚至还是主动帮忙,所以大家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所以是抓的人不对。”江芸芸敏锐问道。
    “但总归是有收获的。”谢来讪笑,“就是还没我这个初来乍到的锦衣卫抓得多而已。”
    江芸芸了然:“你是觉得他们驭下不严,被底下人蒙蔽了?”
    “只能说上下沆瀣一气。”谢来不悦指责道。
    江芸芸并不意外:“算是长久的弊病,当日棉花事情中你也就该知道他们并非什么良善之人。”
    “他们还派人去外面查了。”谢来又说道。
    “那不是好事吗?”江芸芸不解,“提早探测到敌人的动静。”
    “不是前锋。”谢来说。
    “那是谁?”江芸芸追问。
    “我不知道,跟着他们的人还没回来。”谢来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两军之中各有细作,若是平日交流信息并不奇怪,但我们都已经给出这么明显的指示,那些人就在对岸活动,如今黄河水已经冻得这么结实了,一个时辰就能到我们城门口,他们还是如此不紧不慢,我只觉得糟糕。”
    江芸芸伸手,随意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着:“若他们是进取之人,早就打出去了,何来如此龟缩在兰州城内。”
    谢来还是气闷,捧着碗筷没有说话。
    两人坐在夜色中沉默。
    “要是真有问题,你记得及时躲起来,没必要为他们的不作为而拼命。”谢来冷不丁说道。
    江芸芸没说话。
    谢来看了过来。
    “你在生气他们得知真相还在相互抗拒,不肯合作,还是恨他们保家卫国之心被利益所蒙蔽,到现在还想着自己的事情?”江芸芸笑问着。
    谢来嘴里嘟囔了几句,到最后只是移开视线,盯着空荡荡的碗里看。
    “可你看,这个城内不是只有那些将士,还有我们呢?还有耿直的御史,甚至还有巡城太监,只要不是全都烂了,那就还有得救。”江芸芸镇定说道。
    谢来摸着腰间的长刀:“所以,是你嘛?内阁就是要你来做这个事情的?”
    “应该不是。”江芸芸哭笑不得,“我哪有这么厉害。”
    “可当时海南卫中也有和倭寇勾结的人,当时不是也被你找出来了。”谢来去看她,坚持说着,“内阁那群人都是人精,肯定不会随随便便把你打发到这里的。”
    江芸芸把手放在毯子里,感受着毛茸茸的触感,靠在躺椅上,半阖着眼,摇摇晃晃:“那现在也不过是再抓一次而已。”
    谢来看着江芸芸,突然站起来说道:“对,你说得对,要不是我锦衣卫的暗卫,不够人手去抓人,我肯定把他们都抓起来。”
    江芸芸嗯了一声,震惊:“你们到底抓了多少人?衙门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收到。”
    谢来冷笑一声:“我们锦衣卫抓人那肯定是连根拔起的,有的是手段。”
    江芸芸竖起大拇指:“一看就是熟练工了,怪不得陛下找你来呢,真是厉害。”
    谢来盯着那翘起来的大拇指,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夸奖还是嘲讽。
    “你这一天也辛苦了,早点去休息吧。”江芸芸笑眯眯说着。
    “那你呢?”谢来不解,“我瞧着你总是不爱睡觉的样子,说起来,你可真是一个劳碌命啊,当一个同知就想这么多,这要是以后当阁老了,不是要累死。”
    江芸芸嬉皮笑脸:“那正好啊,我瞧着还有些距离,可我们谢佥事距离那位置那可是一步之遥,到时候可要多多提拔我啊。”
    谢来捧着一口空碗,想得意又得意不起来,一张脸变来变去。
    “哎,不是我说,我们小状元的嘴就是动听。”到最后,谢来还是忍不住笑得合不拢嘴。
    江芸芸整个人窝在被子里,只是看着他笑。
    谢来慢慢悠悠把碗筷洗了放回橱柜里,然后才对着江芸芸说道:“都要子时,你真不睡不成。”
    “我在想一个事情。”江芸芸轻声说道
    “什么事情?”谢来随口问道。
    他看着江芸芸缩成一团的样子,直接手脚利索地把人连带着椅子都拖到角落的避风处:“兰州的北风可不是开玩笑的,可别着凉了。”
    “我看过翰林院的档案,在太祖、太宗时期,边境的卫所不是这样的。”江芸芸的声音很轻,飘在寒风中,若不仔细听,甚至会忽略过去。
    谢来动作一顿,自上而下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一个制度过了一百年……”江芸芸轻声说道,“坏了。”
    谢来一惊,连忙用被子捂住她的嘴。
    江芸芸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谢来叹气:“我是锦衣卫!锦衣卫你知不知道!尊重一下我可以嘛!在我面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回头我就把你抓起来。”
    江芸芸大概是笑了,手下的肌肉动了动,眼睛也跟着弯了弯。
    谢来一怔,呆了片刻,才讪讪松开手,一肚子的脾气都没了,只能气笑一声:“什么鬼毛病。”
    江芸芸没说话了,只是整个人懒洋洋的。
    “我被师父带入锦衣卫时,也曾看过很多锦衣卫的秘密档案,那个时候的卫所称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战无不胜,现在变成这样却是出人意料。”许久之后,谢来也轻声说道。
    两人一站一躺,沉默了许久,瞧着江芸芸都要睡过去,谢来又把人推醒:“去屋内睡觉,回头这事还需要你呢。”
    “我等会就回去。”江芸芸含糊说道,“我在想一个事情呢。”
    谢来看着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摸了摸鼻子:“那我就不问了,总觉得是掉脑袋的事情。”
    江芸芸还是笑了笑:“换身衣服吧,都湿了,小心着凉。”
    谢来见状就背着手溜溜达达回去休息了。
    院中很快就剩下江芸芸一人。
    她的脑海中实在有太多事情了,只要一闭上眼,所有事情都会涌了过来。
    琼山县的时候,所有事情都可以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
    衙门里有问题,那就清理衙门。
    粮食有问题,那就整顿粮商。
    田地有问题,那就解决纠纷。
    军队有问题,那就一刀砍断。
    她就管着那个一亩三分田,把不好的杂草一点点拔了,再把自己觉得是好的东西一点点种上去,只要精心养护,这亩地肯定能盘活,而且她还找了很多帮手,所以做起事情来事半功倍。
    倭寇是个大问题,但至少现在不是,他们还弱小,所以可以用经济拉拢,分化对立他们的内部势力,只要给她足够多的时间,她相信贸易可以侵入敌人的内部。
    可现在蒙古已经是个大问题了,他们高举的屠刀就在自己头上,他们已经很强大了。
    她有预感,这场战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