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鉴于己方没有强大战力, 江芸芸沉思了片刻,打算直接点。
    ——直接逮住一个巡逻的。
    身后的乐山真是看到眼前一黑,嘴皮子都吓得抖索了一下。
    “我来找你们主事的。”江芸芸嘴上彬彬有礼,脸上和和气气, 但手里捏着巡逻的那人胳膊愣是不松手。
    毕竟是拉弓的手, 还是有一把子力气的。
    那人怎么也挣扎不开, 看着莫名冒出来的三人一脸惊恐。
    “你们先找我的, 我现在来找你。”江芸芸又说,“咱们有事坐下来好好聊聊。”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她扭头去看顾桐仁。
    顾桐仁也跟着仔细想了想, 一本正经说道:“你们要好好谈, 我们就好好谈,你们要不好好谈,我们就在衙门谈。”
    “对!”江芸芸大声附和着, 然后刚一松手, 那巡逻的人就跟着兔子一样窜走了。
    没多久, 山寨就彻底热闹起来了。
    再没多久, 就一群人呼啦啦的围了过来。
    领头的是一个中年妇人, 手里拎着一把大砍刀, 面色黝黑,四肢强壮, 打量着面前的三个读书人,和气说道:“就是你们来叫门的。”
    江芸芸摇头。
    “就是你,你现在知道怕了。”之前被江芸芸狠狠拿捏的男人捂着胳膊, 大声反驳着。
    “我是来赴约的啊。”江芸芸认真说道,“你们让一个风干的小鱼干盯着我们, 我想着何来如此扭扭捏捏, 不如直接见一面。”
    老妇人一听, 神色咯噔一声,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犹豫说道:“你就是,钦差?”
    “正是,鄙人江芸。”江芸芸和气说着。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老妇人顿时警觉,眼睛锐利地扫过周围的一切,生怕等会就会有密密麻麻的官兵围上来。
    江芸芸摸了摸脑袋,在人群中看到那条风干的小鱼干,招了招手:“哎,就是你,你怎么躲起来了。”
    小鱼干大惊,躲得更里面了。
    “叛徒,你把人带上来的?”一个年轻人大怒,伸手就要把人抓出来。
    小鱼干惊恐万分地往后退。
    江芸芸连连摆手,主动缓和敌方内部矛盾:“我是自己跟过来,小鱼干不清楚的,你选择让一个小孩子来跟踪我们,就有被发现的预感。”
    “住手。”老妇人看着和和气气的江芸,神色微动,随后呵斥住年轻人,冷冷说道,“钦差反客为主,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江芸芸背着手,打量着面前简陋的寨子,神色惋惜:“来看看你们,好好的日子不过,做山贼土匪做什么?这位婶子瞧着也读书过,怎么落草为寇了。”
    老妇人冷笑一声:“好一点颠倒黑白,要不是你们这些做官的为非作歹,把我们逼得没有活路,我们为何好日子不过,来这里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
    江芸芸眼睛一亮:“怎么个为非作歹法,仔细说说。”
    “你也知道,我们是钦差,和别的人可不一样。”一直没说话的顾桐仁在边上敲边鼓。
    老妇人打量着面前三人,神色沉思。
    “怕什么,就三个人还能反了天不成。”她身后的一个黑脸年轻人骂骂咧咧着,“真有埋伏,我们就杀了这三人祭旗。”
    江芸芸施施然点头:“请我们进去喝一碗水也行。”
    老妇人握紧手中的大砍刀,对着黑脸年轻人说道,“你把人分成四队,左右仔细巡逻,看看有没有伏兵。”
    “老罗,你让寨子里的人都准备起来,以防不测。”
    “小周,你组织所有老弱妇孺都先进山去。”
    江芸芸一听,眼睛更亮了,满脸含笑,连连点头。
    ——这妇人有些将才,怪不得这个山寨能显出几丝气候来。
    “请吧。”一一吩咐下去后,老妇人这才对着江芸芸说道,“老身姓黄,大人不嫌弃叫一声黄婆就可。”
    江芸芸溜溜达达跟上去,好奇地左右看着:“这里布置的还有些军营的风范,黄婆家长可有当兵的?”
    别看黄婆头发已经黑白交杂,但走起路来还是虎虎生威:“钦差瞧着像个读书人,没想到还挺懂军营之事。”
    江芸芸谦虚说道:“之前履任时接触过军务,略有些了解。”
    “原是如此,我家祖籍军籍,只是到了我这一辈,只剩下我一人了。”黄婆冷笑一声,“天道不公,我父兄如此好的儿郎,竟也得不到善终。”
    江芸芸叹气:“您听着有点湖广口音,你父兄可是程总兵手下的。”
    黄婆脚步一顿,神色突然严厉起来。
    本就团团围着三人的匪人也立马握紧手中的武器。
    江芸芸微微一笑:“不要紧张,我说了我是钦差,对徽州之事自然是了如指掌,我的老师是湖广人,我师从他读书多年,您这样的口音我也只觉得亲切。”
    “亲切?”黄婆冷笑一声,“你们这些大人物的亲切,我们这些小民可担不起。”
    江芸芸依旧镇定:“可我并非程家,也许我们也有合作的机会。”
    黄婆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好一会儿,然后才转身离开。
    江芸芸继续背着手,跟在她身后走着。
    走到一处唯一还能拿的出手的屋子,只是里面空空荡荡的,连着桌子都坏了一条腿,用石头随意垫起来,几条长凳更是坏的不成样子。
    屋内已经有五个人站着了,听见动静,立马扭头看了过来。
    江芸芸把这五人的模样尽收眼底。
    四男两女,依次看下来,最左边的是年纪最大的一个男的,留着花白的胡子,坐在椅子上,拄着拐杖,垂着眼睛。
    再后一点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短打麻衣,眉毛粗黑,脸颊上有一颗巨大的黑痣,面色凶恶,正紧盯着江芸芸看。
    跟着是一位穿着男装的女人,也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眸光沉静,不苟言笑地看着来人。
    在后面是两位年轻的男人,一人粗鲁,皮肤黝黑,一人斯文,举止文静。
    “确实是江钦差。”年轻的斯文男人仔细看着江芸芸,随后点头说道,“之前下山时隔着人群见过一面。”
    粗鲁的男人嘲笑着:“还真是一个毛头小子,竟也能当大官,真是可笑。”
    “我当大官凭的是本事,就跟你现在站在这里,也是如此,一样的。”江芸芸笑说着,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最上首的老者身上,“你们寻我,我如今来了,却迟迟不肯开口,我实在看不到你们的诚意。”
    老者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叹气说道:“实在是江钦差太过出其不意了。”
    “好说,办事情总不能太过墨守成规。”江芸芸和气说着。
    “给三位拿个能坐的椅子来。”黄婆对着门口的几个年轻人说道,然后自己来到那位老者身形,弯腰,恭敬说道,“老师,瞧着外面没有人。”
    江芸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一圈子的人,敏锐地发现小小的山寨内竟也有派别。
    “当真是孤身来的?”黑痣中年人惊讶,随后冷笑一声,“真是好胆。”
    江芸芸坐下后,点头:“还行,如此我们也算是面对面了,那就开诚布公地谈吧。”
    屋内突然没有人说话了。
    那个脸上长黑痣的中年人看了一眼斯文的年轻人。
    年轻人只是低头。
    反而和他挨着坐的黑脸大汉蠢蠢欲动,瞧着跟屁股后面带刺一样,根本就坐不住。
    穿着男装的女人依旧不动声色。
    “如此,那就让我开口吧。”坐在老者身边的黄婆起身说道。
    众人还是没有说话,江芸芸笑脸盈盈地看向她。
    “两年前徽州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朝廷却还要征收粮税。”黄婆平静开口,“多少人卖儿鬻女,骨肉分离,可恨这些州官却视若无睹,只管大门一闭,歌舞升平,完全不顾百姓死活。”
    众人露出愤愤不平之色。
    “我们这群人大都是歙县、休宁和黟县人,那年衙门和乡绅们一起上门催讨税赋,我们卖光了所有东西也实在凑不出钱来,到最后他们竟叫我们低价贱卖土地。”
    江芸芸了然。
    官府和乡绅勾结趁着天灾兼并土地。
    “若是卖了土地你们就彻底沦为佃户,要是不卖土地就没有钱缴税。”江芸芸柔声问道,“那你们最后选择落草为寇了。”
    谁知黄婆摇了摇头。
    “还有别的办法?”顾桐仁忍不住问道。
    “这些人被我们打出去后没多久,又来了一批人。”黄婆神色冷漠,眸光却恨意涌动,“他们说他们愿意借我们钱,但要收利息。”
    江芸芸眉头缓缓皱起。
    “若是有人愿意借钱给你们解燃眉之急,自然也是可以的。”顾桐仁缓缓说道,“难道利息很高?”
    黄婆继续说道:“也不高。”
    顾桐仁不解,犹豫说道:“那,听上去不像坏事。”
    黄婆冷笑一声。
    “我们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她握紧拳头,神色狰狞,“只可惜我们斗不过这些丧尽天良的人,这才落到现在的地方。”
    “前后脚来的两伙人其实是一伙人,是吗?”江芸芸低声说道,“他们说借你们的钱,却重复逼债,伪造条子,最后高利盘剥,到最后还是要逼得你们卖地。”
    顾桐仁听得倒吸一口冷气。
    黄婆眸光冷凝,紧盯着江芸芸看:“你也知道这样的手段。”
    江芸芸叹气:“我知道的,我也是做过县令的人。”
    “原来你也和那些人蛇鼠一窝。”黄婆大怒。
    “才不是。”乐山壮着胆子,大声说道,“我们公子后面把地还给他们了,我们公子才不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