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

    漳州的那群上下官员, 一开始还只觉得黎循传怎么跑了觉得奇怪,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也就把此事放下了,只当他是怕了, 但是半月后广州市舶司的太监打算走时, 被不知从哪里来的锦衣卫大庭广众带走, 期间来抓人的锦衣卫没有人说一句话, 但气势惊人。
    漳州瞬间乱成一锅粥了。
    那天中午本该消失不见的黎循传身后哗啦啦地带着一群身穿飞鱼服,腰带绣春刀的锦衣卫出现在城门口。
    这群人一出现, 本就混乱的城内立刻大乱。
    谢来骑在马上, 看着混乱的城内,连着守门的士兵都跑了,不由啧了一声:“就这样的一群蛇鼠, 就让你动弹不得这么多年。”
    黎循传没好气说道:“你有本事你怎么不来, 沾点其归的光开始在我面前炫耀了。”
    谢来不悦反驳:“什么沾光, 我可是跟了他好几年了, 临走前, 他还跟我说了好多话。”
    “哼, 我可是他一起读书的,同吃同住的。”黎循传也跟着回怼着, “我和他一月要通信三次的。
    “进城吗?瞧着有人要跑。”千户听不下去了,上前问道。
    谢来去看黎循传。
    “你是陛下派来处理的,看我做什么。”黎循传往边上走了一步, “我只管开海的事情。”
    “行。”谢来点头,“那我回头给你出出气。”
    黎循传没说话, 直接骑马先回了驿站。
    谢来锦衣卫出身, 带着这么多兄弟来是有任务的, 所以上来也不讲什么证据,调停,和你磨磨唧唧打什么官腔。
    ——你跟我们锦衣卫讲道理?
    一行人先去最嚣张的一户人家里,直接把里面的主家抓了起来,此后一口气去了十三家,一看就是手里早有名单的,漳州城内大门紧闭,等锦衣卫耀武扬威准备去知府衙门时,后面已经踉踉跄跄跟了很多人,最后直接把衙门都控制了。
    一个下午的时候,整个漳州都跟着安静下来了。
    黎循传被锦衣卫请到大堂正中时,看着里面密密麻麻挤着的人,笑说着:“好久不见。”
    谢来按剑狐假虎威站在他背后。
    那些人看着面前两人,笑也笑不出来了。
    “人都齐了,坐下来好好办事吧。”谢来面无表情吓唬着,“时间紧,任务多,大家要乖乖配合才是。”
    “既然都来了,那就坐下来好好谈谈,能说话总比不能说话的好,对吧。”黎循传唱起了白脸。
    史记:漳州开海自今日始。
    —— ——
    浙江,王恩千里迢迢终于和顾清见上面了,两人一见面也不寒暄,直接进入正题。
    “江南多名士。”顾清也不委婉直接说道,“朝中阻力也大。”
    王恩翻看着手中的账本:“不碍事,若是比朝中有人,我想,让我们来的人是个有大本事的。”
    两人对视一眼,心知肚明。
    “那就今后相互相助了。”顾清起身行礼。
    王恩也跟着郑重起身回礼。
    浙江富饶,乡绅官商各有合作,各家名士也非清白之人,虽无王爷藩王,但清丈土地之难度依然较大,但朝廷也知,只要浙江能正式推行,全国都不在话下。
    “人口都清理了啊?”
    “鱼鳞册可是最新的?”
    “如今推行到了哪里?”
    “各家的反应如何?”
    王恩是做过扬州清丈工作的,扬州情况也不简单,所以在此之前他大量查阅江芸在琼山县,兰州的工作内容和各种文章资料,很快就有了一个大致方案。
    土地需要人。
    人在乡绅家里。
    乡绅的配合度很重要。
    但民心同样重要。
    “中秋前和其归通过一次信,他认为先进一步拉拢民心。”顾清掏出袖子中厚厚的一叠信封,递了过去,“这是他为我梳理的清丈土地的几个可行性办法,要我逐一分辨,看是否可以适用浙江情况。”
    “好东西啊。”王恩大喜,“他已有两地经验,且成果斐然,他的经验不得不看。”
    没多久,两位钦差来到情况最为严重的嘉兴,开始正式推行浙江土政。
    王恩负责黑脸,顾清负责白脸,短短几日先上下敲打了各级官员,然后安抚衙役官差,紧接着宴请嘉兴地面上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最后写下告民书。
    两月时间,嘉兴风气浑然一变。
    —— ——
    两地消息传来京城时,内阁和皇帝的脸上顿时有了笑容,至于江芸芸四个月的时间一战成名,骂战无敌,顶着一张最和善的脸,说着最阴阳怪气的话,能力之强,大家不得不被迫消停了,只好开始忙着准备过年。
    今年江芸芸轮上官署值班,因为年纪小,又没家事,所以被无情地安排在大年三十。
    “那大年三十的饭怎么办啊?”乐山傻眼了。
    “官署里有吃的吧?”江芸芸犹豫说道,“我也没值过。”
    “有的,您在内阁,宫内说不定还给吃食呢。”一侧的顾霭一本正经说道,“一般翰林院,詹事府都会送东西的。”
    顾霭今年回乡考试,一口气考到院试,中了秀才,只是在乡试时折戟沉沙,打算再备考三年。
    顾清中秋前写信给江芸,说自己常年在外,希望他能看顾自己的妻儿,江芸芸闻弦歌而知雅意,之后顾霭风雨无阻,每天都来拜访江芸芸。
    乐山看了过来:“那我们可以自己准备吃食带进去吗?外面的东西哪有我做的好吃,是吧,公子。”
    “是是是。”江芸芸正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手里抓着前些日子赖在她家不走的小猫咪,笑眯眯说道,“我们乐山做饭可好吃了。”
    顾霭老实巴交说道:“宫里的饭菜是御厨做的。”
    乐山被打击了,哦一声,没说话了。
    江芸芸睁开一只眼,看了一眼正在哼哧哼哧给小毛驴梳毛的年轻人。
    顾霭这人怪实在的,大概是觉得整日在他家不干活只读书不好意思,连小毛驴都照顾上了,乐山阻止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都要过年了,明天开始你就放假吧。”江芸芸又闭上眼,翻了个身,假装没看到顾霭偷偷给人吃豆饼。
    顾霭慌里慌张把豆饼收了起来,小毛驴急得开始直叫唤,大脑袋直接拱了上去。
    “哎,好。”他说,过了一会儿又说,“我娘说您孤身一人,所以给您也做了几套衣服,我明日送来给您可好。”
    江芸芸笑,也不推辞:“行啊,但可别累着嫂子了,回头没把人照顾好,我可对不起士廉了。”
    “不累的,我明日就带过来。”顾霭眼睛一亮,“我这就和娘说去。”
    “这关系可真乱啊。”乐山亲自把人送走后,笑说着,“我看顾公子都不知道叫你什么才好。”
    “叫老师啊。”江芸芸站起来转了转脖子,“咱们各论各的。”
    她想了想,又笑了起来:“但我觉得顺霄大概是不好意思的。”
    乐山听得直笑:“说起来,当年公子囊中羞涩时,大家开玩笑说要借您钱,然后等你考上状元送自己小孩来您这里读书,现在看来竟然都一一实现了。”
    江芸芸叉腰,得意说道:“我小时候还说我要当教书先生呢。”
    “是是是,还说自己考不上就去当夫子。”乐山一听连连点头,“谁知被黎公听到了,好一顿骂。”
    江芸芸皱了皱鼻子:“老师老觉得我不务正业。”
    “黎公是老担心你走错路了。”乐山跟着叹气,看着冷冷清清的院子,连着桃符对联都还没换上新的,“以前过年真热闹,这些东西早就准备好了,每天都是一大堆人坐在一起,今年没想到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您还要在衙门里独自一个人过。”
    江芸芸挥手,大气说道:“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 ——
    大年三十日,内廷的人骤然少了,往日的小黄门都只剩下小猫两三只了,巡逻的倒是不见少。
    守门的侍卫见了她还咧嘴直笑:“听闻今年值班的不是江学士这样的年轻人,就是年纪很大的官员。”
    江芸芸也跟着笑:“新年伊始,万象更新,能讨个好寓意呢。”
    “都说江学士口才好,百闻不如一见啊。”
    两人寒暄了几句就各自离开了。
    今日内阁守门的是冯三。
    “这几日值班都是你,怎么大年三十还是你?”江芸芸惊讶问道。
    冯三摸了摸脑袋:“是我自己跟人换了。”
    “那也太辛苦了。”江芸芸说道,“你的千字文学得如何了?”
    冯三连忙掏出胸口的本子:“就是有几处不解,所以特意想着今日清闲一些来找您的。”
    江芸芸索性坐在小板凳上,随口说道:“哪里不会啊?包教包会的!”
    “这里说‘两疏见机,解组谁逼。索居闲处,沉默寂寥’,乐山哥跟我说他们是不做官了,心里亲近,但我读着是觉得他们是不甘心的。”冯三说。
    江芸芸夸道:“这两句可是千字文中意境颇深的两句,你有自己的看法真不错。”
    “这句话前面还有一句‘殆辱近耻,林皋幸即’,也就是说‘地位越高越危险,离耻辱也就会越来越近’,当时的疏广、疏受叔侄并称宁邑二疏,备受信任,但再最后上疏辞官,所以算是见机归隐,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
    冯三恍然大悟:“就像年前司礼监的那些大太监自请离开的意思吗?”
    江芸芸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审时度势,急流勇退,人的一生若是比作太阳和月亮,那就是蒸蒸日上,日中而偏,后来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