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今日是初五, 陛下每逢初五都会去文华殿考察殿下读书情况,詹事府那一日的授课都是选老道稳重的老师去上课,江芸芸是一次也没轮上。
    就像今日上课的老师是大嘴巴焦芳。
    焦芳教书确实有些本事,讲起来通俗易懂, 风趣幽默, 也不会照本宣科, 所以朱厚照一直很喜欢他。
    要是能借着裁剪兵部的事情闹上一闹, 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周边没大臣,陛下耳朵又软, 要是再添上几个起哄的小黄门, 简直是完美的空隙时间。
    江芸芸快步朝着宫廷甬道走去。
    她第一次觉得詹事府距离内廷实在太远了,那么长的路,耳边到处都是说话声, 却又有一种诡异的安静。
    大家在交头接耳, 或者愤愤不平, 又或者得意庆幸。
    路上的力士将军确实比往日得少。
    江芸芸突然停了下来, 她站在宫门的甬道前看着不远处的面前围着一群仪仗队的人, 他们正围着正中一人激动说着话, 手舞足蹈比划着。
    那个人她不认识,但又隐约能猜出他的身份。
    那群人察觉到她的到来, 齐齐扭头看了过来。
    正中那人怀里抱着一个红色的头盔。
    ——是个红盔将军。
    那正中之人看着她出了会儿神,突然抱着头盔朝着她走了过来,犹豫喊道:“江芸。”
    江芸芸微微一笑:“正是, 敢问将军贵姓。”
    那人确定这人的身份,立马神色冷淡倨傲, 不屑地打量着面前之人, 阴阳怪气说道:“对上你们这些清贵的文人, 我们这些靠拳头吃饭的人算什么贵。”
    “可不是,这世上谁不知道拿笔的比我们拿刀的矜贵啊。”他身边有人附和着。
    “要不然也不会不给我们一条活路。”
    “连我们爷都不放过,有什么了不起的,回头可别落在我们手里。”
    那群人气势汹汹围着江芸芸,目露凶恶之色,眸色不敬,充满恶意。
    江芸芸和气笑着,只是言语犀利,目光锐利地盯着正中那人:“我不过是礼貌问人姓名,却被人这么奚落,可见我的性格你们未必清楚,但你们此刻的性格却一目了然。”
    “我们现在这样,还不是被你们逼得?”红盔将军冷笑一声。
    江芸芸不解:“何来我们逼的,我们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靠的不过是一支笔,如何能逼迫你们这些身材魁梧的武人。”
    “就是你们读书人的笔太恶毒了。”有人伸手要去推搡江芸芸。
    江芸芸侧身避开,顺手隔开他的手,依旧温和:“我们的笔若是太过恶毒,又怎么会被陛下听呢,能被陛下听进去的,那自然是言之有物的东西。”
    “哼,强词夺理,这张嘴也很可恶,都可恶,你们师兄弟没一个好东西。”红盔将军说不过,只能冷笑一声攀扯着。
    “只有无理的人才会恼怒。”江芸芸淡淡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今日在这里做什么,但左右想要是打算把这件事情闹大,但我劝你们慎重,尤其是您,驸马爷。”
    那人脸色大变。
    江芸芸脸上笑意加深,眉宇间却又没有多少笑意,初夏明亮的晨光落在她年轻的脸庞上,近乎有一种骇人的冷意。
    所有人都被她吓得呆在原处。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头衔,还能随意带人出入内廷,手下是八将八卒的规格,甚至模样也是上乘。”江芸芸缓缓说道,“想来我也不是这么有眼无珠。”
    这群人被点出身份,反而慌了。
    那个红盔将军拔脚就想走。
    江芸芸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手背青筋冒出,那人的手腕瞬间泛红。
    “你,你,你知道我是谁还敢这么对我。”那人大惊大怒。
    江芸芸不笑了,面无表情说道:“就是知道您是谁,下官才想着来劝劝您。”
    “劝我?那还不如劝你的好师兄去,好臭好硬的一块石头,矫揉造作推迟数次也不肯做官,这一作官就打算踩在我们这些无冤无仇的人身上给自己立名声,呸,恶心。”驸马爷索性破罐子破摔,大声骂骂咧咧着。
    江芸芸安安静静听着,等他说完才平静开口:“刘尚书是兵部尚书,纯属对事不对人,无意冒犯诸位,更无意得罪驸马爷。”
    “那我亲自去他家,他闭门不见,我去兵部,他们这群大小司马还敢搬出皇帝来吓我,哪一点不可恶,你们这群读书人最是可恶。”驸马爷怒骂,“不过是想要他手下留情,给我的兄弟们留一条活路,哪来这么多规矩,一点情面也不给。”
    江芸芸不解,只觉得好笑:“这事是陛下下旨,内阁颁布,部堂确定,驸马为何现在只挑了一个办事的兵部施压,要他们给你情面,再者若是有御史借故弹劾,驸马愿意为兵部拦下所有事情嘛?”
    驸马爷梗着脖子说道:“我可是驸马爷。”
    江芸芸淡淡说道:“兵部是陛下的兵部。”
    那人一怔,随后惊惧:“你你你,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但您今日要是做了什么,陛下怕就是要这么想了。”江芸芸看向深深的甬道,随后看向这群年轻气盛的兵卒,叹气说道,“你们不敢真的动刀动枪,所以是准备撂摊子不干了是不是?”
    众人齐齐瞪大眼睛。
    “有人和你们说,陛下会经过这里,要你们吓唬他是不是?”
    驸马爷头皮发麻,下意识剧烈挣扎起来,更让他害怕得是,这个看似清瘦的年轻人,力气极大,他竟完全挣脱不开,甚至觉得他的力气在缓缓加重,好像要捏断他的手一样。
    “放,放肆,你知道我是谁嘛……”驸马爷怒骂着。
    江芸芸的目光温和而平静,那双漆黑的眼珠子如此看人时,能把人看得无处遁形,恨不得立马转身逃开。
    偏,逃不开。
    “我不需要知道驸马到底是哪个公主的驸马,但我今日只来问驸马这个身份的人五个问题。”
    驸马嘴皮子微动,却是哆嗦了几下。
    江芸芸却没有等他回答,只是自顾自说道。
    “第一,如何笃定陛下会听您的。”
    “第二,兵部目前能不能离开刘尚书。”
    “第三,若是裁革错了,那一开始下旨的陛下算什么?”
    “第四,若是裁革无错,那后续到底要不要进行?”
    “第五,跟你说的人和你说过这些这些事情吗?”
    江芸芸看着面前的面色变化的驸马,声音骤然温和安宁,带着安抚人心的体贴:“您瞧着还很年轻,做事总该要为公主,为子嗣,为您自己想一下,这件事情真有错,文官的事情文官做,自有文官来出头驳斥,何来要你一个武将冒头,回头两头不讨好,谁又敢插手勋贵的事情。”
    红盔将军神色呆滞,怔怔地看着江芸芸。
    江芸芸松开手,意味深长说道:“言尽于此,您愿意听就听几句,您是驸马,有公主庇护,再差的结果也能平安过日的。”
    这话一出,围在她身边的兵卒齐齐变了脸色。
    江芸芸也不停留,反而开始朝着深处走去。
    “哎,你去哪?”驸马爷连忙问道。
    “我看看还有没有像您这样的傻子。”江芸芸懒洋洋说道,“总不能到时候宫内驸马勋贵被一锅端了,到最后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吧,我这个文官心软,不好意思见死不救。”
    那驸马见人走远了,嘴角微动。
    “这,这说的有道理啊。”有人打起了退堂鼓,“没了这个职位就没了,反正我家也不靠这个吃饭,我回头去卫所也是一样的。”
    “不过说不定也是吓唬我们呢?”
    “可,这个人是江芸啊。”
    驸马爷原本还惊疑不定的神色立马严肃起来。
    ——是了,说这话的可是江芸。
    这可是江芸啊,你看看他这些年的做的事情,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直戳陛下心口的,这么臭的脾气,这么硬的性子,愣是把陛下和殿下哄得服服帖帖的。
    “该怎么办?”众人齐齐看向他们的中心人物。
    —— ——
    江芸芸一路走来,果然还有不少傻子,一个个被人哄得四五不着六,义愤填膺的样子。
    时间越来越近,马上就要下朝了,她事情还很多,所以也不墨迹,直接把正中的那人抓出来,抓着他的手腕,把刚才的五个问题一一抛出来,说完也不停留,等走到不能再进不去的位置,这才立马转身准备出宫。
    ——她要去兵部见见新政的执行人刘大夏。
    兵部三位主官都去上朝了,江芸芸进门时,只看到几位主事在来来回回搬着册子,还有几位郎中,员外郎也都行色匆匆,和身边的人说话时一脸严肃。
    他们太忙了,只能抽空在行走间,好奇地看了一眼江芸芸,却没有停留。
    “司马至少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回来呢。”门口的仆人说。
    江芸芸打量着忙碌的兵部,收回视线:“那就劳烦您帮我带句话给大司马。”
    仆人受宠若惊:“江学士但说无妨。”
    “一件事情若是都没错,就不可能办砸。”江芸芸缓缓开口,“但……”
    仆人不解。
    “上学下达,知我者天也。”
    她说完便也跟着离开了。
    仆人把这话放在心里反反复复念了几遍,只等着刘大夏回来就连忙复述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兵部可又做了什么事情,让这位小神童也看我们不顺眼的。”熊繍不满说道,“今日朝廷这么多人攻讦我们,一个个说的冠冕堂皇,连带着祖宗之法都说出来了,难道这位铁骨铮铮地小神童也被收买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