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宁王的藩地历经波折, 到现在属地确定去了江西南昌后,但历朝皇帝还是对他们都颇为警觉,哪怕已经把先代宁王的护卫给废除了,如今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朱宸濠的折子其实不止讲了想要整修宁王府的事, 还解释了一下是因为江西匪盗猖獗, 不得不提早建立高墙, 已备不时之需, 最后还提及宁王府护卫单薄,女眷屡受惊吓。
    折子刚上来, 刘健就顺嘴提了一嘴巴——狼子野心, 不可不防。
    朱佑樘有点不高兴,他是个心软的人,对皇家子嗣自认有维护照顾之心。
    朱宸濠他见过, 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 谦和有礼还长得好看。
    他几年前千里迢迢上京, 说一日湖上泛舟时, 惊鸿一瞥某位佳人, 四下打听才知晓身份, 船只来自江西广信上饶的娄家,佳人为娄谅的孙女, 为表诚意,特亲自来京,求一道圣旨, 以求娶娄家女,可好不容易拿到圣旨了, 奈何运气不好, 求娶的淑女病逝, 不得不令求其他淑女,如此耽误了许久,才赶在上任宁王病逝前成上家。
    藩王过得太好,皇帝肯定要忌惮一二,但藩王现在房子都破了,皇帝又开始心疼了,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了。
    “你说他好端端提起江芸做什么?”朱佑樘敏感问道。
    陈宽最近刚回到陛下身边,哪怕再不喜欢江芸也只能老老实实说道:“听闻江学士年少时曾在江西白鹿洞学院读书。”
    朱佑樘点头:“是了,想起来了,我记得宁王也说过此事,不过那时他也没提几句,朕就忘记了。”
    “难道是南昌的主官对藩王不好,不然为什么提起江芸之前在琼州兰州的事情?”朱佑樘很是敏感,继续追问道。
    他是最不喜主官故意苛责藩王的,每年都会处置不少这样的官吏。
    陈宽嘴巴发苦,他其实特想给人穿小鞋,但介于陛下现在对江芸实在看重,要不是时机不对,不然很难成功。
    陈宽只好咬着牙,柔声说道:“江学士威名赫赫,说不定是传到南昌了呢?”
    朱佑樘一想觉得很有道理,摸着胡子笑了笑:“说不定还真是,江芸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不过南昌这么多官员弹劾就算了,南京的官员怎么又有插手啊。”朱佑樘又提出疑问。
    “南京距离南昌不远。”这一点陈宽是老实说的。
    朱佑樘有点不高兴。
    这些官吏不好好做事,整天盯着藩王做什么,闹了几个月都不消停。
    “江学士既然在江西待过,也和宁王有几日同窗情意,说不定请他来具体问问呢。”陈宽眼珠子一转,和气设下陷阱。
    江芸这脾气大概是看不惯藩王的,陛下又一向以藩王为重,说不定今日还能吵起来,只要陛下不高兴了,那他就有机会了,他一定努力给江芸这个祸害上眼药。
    江芸芸入内后,乖乖行礼后站在一侧。
    朱佑樘直接把基本折子递了过去,江芸芸一抓第一本,豁,朱宸濠的。
    里面的内容乍一看很是谦卑,提的要求也瞧着是燃眉之急,但按照江芸芸对这疯子的了解,十有八、九全是幺蛾子,没一句是真心的。
    ——就凭他读书时把所有小弓都买走了,瞧着哪里像王府没钱的样子。
    江芸芸对此事耿耿于怀。
    她懒得仔细看这谎话连篇的折子,所以大致看了一眼就开始看第二本,是江西巡查御史王哲的弹劾折子,他的主体其实不是骂朱宸濠,而且弹劾怙势骄纵的镇守太监董让,但文中提了一小段——宁王和董让相交甚密,时有往来,欺压百姓。
    江芸芸开始看第三本。
    江西巡抚林俊倒是直接弹劾宁王宸濠贪暴,侵害民利,以成大患,甚至点明如今南昌匪患横行,就只因为这位王爷坐拥王号,骄横莫制,列举十大罪状——第一强占土地,肥田数不见数,第二转租于民,所收之税高人数倍,第三和悍匪豪强私交甚密,毫无仁王典范……
    折子里洋洋洒洒骂了十条,总而言之就是民不能堪,南昌城外的丁家山一直有匪患,里面的人都是为了抗拒王府田租的穷苦百姓。
    总而言之一句话:南昌要完了啊,有这些个蛀虫在。
    因为骂得过于犀利,江芸芸看完也忍不住咂舌,悄悄看了眼朱佑樘。
    朱佑樘瞧着果然不是好心情的样子。
    她又去看第四本,是南京御史的折子,骂得也是朱宸濠,说南京城多了不少流民,全是南昌城的,都是被朱宸濠抢走土地,无家可归,所以来告状的,这里面还提了一句江芸。
    ——他们中有不少人是想来找江芸主持公道的。
    江芸芸轻轻叹了一口气。
    “江学士叹什么气?”一直观察她的朱佑樘问道。
    江芸芸温温和和说道:“唯恐辜负百姓期望。”
    朱佑樘看不出是真是假,有点阴阳怪气说道:“还以为是对宁王有意见呢。”
    江芸芸微微一笑:“单凭折子上打几句话难以断案。”
    朱佑樘满意点头,话锋一转:“不是说你和宁王一起读过书吗?”
    江芸芸平静说道:“当日宁王在白鹿洞学院隐姓埋名,微臣是很后面才知道的,没多久前宁王就病了,宁王回去伺疾,此后不曾再见过。”
    朱佑樘琢磨出不对劲,好奇追问着:“怎么听上去你不太喜欢他啊。”
    江芸芸微微一笑,四两拨千斤:“微臣和宁王云泥之别,平日里也很少说话,算不上喜不喜欢。”
    朱佑樘点头表示理解:“听闻你读书时格外认真。”
    权贵什么德行他其实也清楚,江芸这性子不和他交往也完全说得过去。
    ——没打起来就很克制了!
    “江学士对此事如何看?”
    等江芸芸把所以折子都看完了,他这才问道。
    江芸芸如何看,她闭眼看都知道朱宸濠能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陛下这么问,就代表十有八九不想听到这话。
    但要她违心去夸朱宸濠,她肯定是做不到的。
    “其余大臣的话需要更详细深入的检查,微臣只能就事论事就宁王府的折子说上一说。”江芸芸一本正经说道。
    “哦,说来听听。”朱佑樘来了兴趣问道。
    江芸芸微微一笑。
    这些年的朝堂学习,江芸芸已经深知在皇帝面前论争藩王的事情,要是用以死相逼、口出恶言的凶狠模样,那陛下十有八、九是要恼怒的,且大抵是要把你赶走的的,所以她一定不能开口就把人定型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要循循善诱。
    所以江芸芸缓缓开口:“当年求学时,听闻宁王端庄守礼,经文通达。”
    她定下一个基调。
    宁王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这话一出,朱佑樘的脸色立刻好看了点,这几日人人都说宁王作奸犯科,乃是凶恶之人,他一直心中颇为不悦。
    太、祖子嗣,虽有些问题,但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入眼。
    文官自来不喜勋贵,难免捕风捉影,夸大事实。
    江芸芸继续开口,下一步要先表明自己的态度,钱肯定是不能给的,但肯定不能说自己不能给。
    “这些年虽年丰,但六部用钱之度却并未缩减,四处要钱,王府规格自然需要维护,但王府脸面还需王爷自己遮掩,陛下乃万民之主,若是每位藩王都如此行事,陛下之忧何来排解。”
    江芸芸一脸担忧:“年前已经定了今年开支用项,突然这一大笔开支,要从哪里支取,且还要千里迢迢去烧制砖块,砍伐木头,百姓徭役不断,农耕又如何安排,今年的税赋又如何缴纳,这耽误的可不是一地的百姓,坏的是国家下年的生计啊。”
    她话锋一转,用更是忧虑的口气说道:“这宁王骂名如何能担啊,传出去丢的也是陛下的脸面啊。”
    朱佑樘一听如果皱了皱眉。
    江芸芸话锋一转,温和说道:“幸好宁王自来明理,聪察识事,只要把此事清晰明了说给他听,宁王定然会明白陛下之苦心。”
    朱佑樘犹豫说道:“朕还是先让户部把今年开支送上来一份。”
    ——行,还不死心!
    江芸芸开始大夸特夸陛下圣明,但这眼药水不能停在这么点到为止的地步,所以她话锋一转,继续忧国忧民说道。
    “多年前微臣在江西读书,便觉百姓困苦,如今更听闻盗贼四起,越发感怀民声多艰难,若是江西公私盈余,署官定然不会让藩王住宿艰难,且江西全省如此多的藩王子嗣,要是开了先例,今日修府,明日修坟,后日又要娶亲生子,那这钱到底怎么批,若是厚此薄彼,陛下如何和列祖列宗交代。”
    她瞧了一眼陛下陷入深思的模样。
    果然只要说起从自己兜里掏钱,再大方的人都要思考一二。
    “朝廷官员下放到各处是为了维持地方治安,为国家安民抚民,当年微臣就读之书院四下艰苦,仍是自筹自建,不敢耗民生一毫,唯恐增加百姓负担,能遇上如此山长真是微臣之幸,如今江西若是谷粮盈余,军俸生计到位便罢了,可现在情况偏是到处都需要钱银救济的,宁王府上有屋瓦遮蔽,下有米粮盈腹,太、祖之子嗣应当明太、祖之志才是。”
    江芸芸循循善诱,层层递进,说得无不令人深思感动。
    朱佑樘果不其然跟着叹气。
    “可宁王多年来都不曾开口,今年不过是修缮王府,我这段然拒绝……”
    江芸芸了然。
    懂了,陛下爱面子,不好开这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