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来人是康海, 江芸芸主考会试时,那一年的状元,如今正任翰林院修撰。
    “怎么了?”江芸芸安抚着,“坐下说话。”
    康海满头大汗, 抓着江芸芸的手臂, 艰难说道:“献吉被锦衣卫抓了。”
    献吉就是李梦阳的字。
    “怎么会被抓?”江芸芸错愕, “锦衣卫现在还有这闲工夫。”
    这可真不是吹牛, 实在是这个造、假的范围牵扯的挺广,锦衣卫为了立功, 现在家都差不多空了, 时不时来晃荡一下,看看张道长跑了没的姜磊也跟着憔悴了许多。
    现在这个时候还能劳烦锦衣卫在百忙之中把人抓起来,肯定不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
    康海看了江芸芸一眼, 没说话, 过了半晌才喃喃说道:“二月的时候, 陛下在奉天门, 诏谕群臣户、兵、工三部臣直言弊政。”
    李梦阳是户部主事。
    “但现在马上就要五月了。”江芸芸不解, “这事不是早过了吗?”
    她想了想又说道:“韩尚书不是代表户部上奏了吗, 陛下也都下召了,此事不是结束了吗。”
    今年年初本来要完成户部换帅, 奈何碰到假铜钱一事,事情拖到了三月底,也就是锦衣卫假意把所有人都放走的时候, 户部这才完成交接。
    康海神色呐呐,一时间瞧着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是献吉对韩尚书的折子有意见?”江芸芸反问, “你既然来了我这里, 肯定是要实话实说的, 不然我如何帮你们。”
    “献吉之前想要韩尚书上呈外戚乱政之事,被韩尚书打了回来。”康海低声说道。
    江芸芸拍了拍脑袋。
    ——坏了,想起这事了。
    “韩尚书做事仔细,应该是和他仔细分析过此事利弊的,如今不是说此事的时候,陛下爱人之心拳拳,这些事情他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责备张家。”江芸芸平静说道,“他还是坚持上折子吗?”
    康海嘴角微动,神色沮丧:“他性格嫉恶如仇,当年乡试就敢昼提灯笼,讽刺官员不作为,如今目睹权贵横行,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五日前就瞒着所有人递上折子了。”
    江芸芸沉默着没说话。
    外戚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全天下的勋贵挑挑拣拣能选出几个好萝卜。
    李梦阳自小读书,心怀正义,保持愤怒是应该的。
    但光凭愤怒的情绪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这进了锦衣卫如何能安好,这些人穷凶极恶,定要拿献吉去献殷勤。”康海见她不说话,也跟着激动起来,“还请老师救他。”
    “这个李梦阳是不是就整天在外面说江芸萎弱的人。”一直没说话的张道长突然大声嘟囔着,“现在闯祸了怎么要人出面帮忙了。”
    康海沙哑说道:“他性格张狂,但没有别的意思。”
    “你去找韩尚书才有用,陛下对韩尚书格外看重,且两人同问户部官吏,他出面为献吉说话才是最有用的办法。”江芸芸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韩,韩尚书闭门不见。”康海沉默下来了。
    江芸芸头疼:这都是什么事情啊。
    “我也说不上话啊。”江芸芸无奈说道。
    “老师不是和锦衣卫和太子殿下都有私交吗?让陛下知道他并非有意的,只是一时气愤而已。”康海小心翼翼说道。
    “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他察觉到江芸的沉默,低声说道,“老师,你们也算师出同门,帮帮他吧。”
    “哎,哎哎哎,怎么说这种话啊。”张道长一听就紧张坏了,连忙挤在两人中间,虎视眈眈盯着他看,“大家都是大人了,自己捅出的篓子自己处理啊。”
    康海恼羞成怒,偏又不敢说他,只能盯着江芸芸看。
    “你,我,你,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众人沉默间,顾霭直接冲了进来,同样满头大汗,一把把康海拉走,严肃呵斥道,“你大可以去找阁老他们,刘阁老明事理,谢阁老热心,你们真心实意的去,他们肯定愿意帮忙,你们现在来找我老师做什么,不能因为他好说话,就一直为难他。”
    康海被拉的一个踉跄。
    乐山也察觉出不对,拿着勺子紧张地站在门口。
    “我没有这个意思,是,是因为……”康海环顾四周,简直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因为李梦阳整天骂李阁老,所以你们觉得阁老会徇私。”顾霭一点也不惯着他,冷笑一声,“骂人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以后做人留一下日后好相见的,背地里说我老师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以后有求于人。”
    “他性格……”康海苦涩解释着。
    “这满京城天才神童遍地都是,能进翰林院的又有几个不是年少成名,难道人人都张狂不成,又不是一个性格张狂就能盖过所有事情的。”顾霭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我爹说他之前认识一个叫唐寅的人就是性格太张狂了,才差点出事的。”
    康海被怼的没话说了,只好扭头去看江芸芸。
    李梦阳的这些好友里,目前能说的上话的也只有江芸了。
    他年轻,又简在帝心,阁老部堂都对他另眼相看,李梦阳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现在都袖手旁观,不肯帮忙。
    康海也确实是没有办法了,到最后神色悲凉,喃喃自语:“难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
    “反正不能找到我老师。”顾霭挡在江芸芸面前,坚持说道,“现在外面的人都说是我老师唆使的,现在再让他掺和进去,外面的人怎么想,反正不行。”
    江芸芸忍不住问道:“哎,不对啊,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老师最近魂不守舍的,都不爱笑了。”顾霭扭头,颇为担忧,“大家都不敢打扰你的。”
    江芸芸摸了摸嘴角:“这么明显吗。”
    “我也很担心公子呢,瞧着饭也不爱吃了,大晚上不睡觉。”乐山忧心忡忡附和着,“偏我也不敢问。”
    江芸芸扭头去看张道长。
    张道长老脸微红:“我,我最近吃好睡好的。”
    乐山气笑了:“公子吃不完的饭,都是张道长吃的,他能知道什么。”
    张道长悄悄躲在树后装死。
    “能吃能睡,也是长寿之人。”江芸芸左右安抚着。
    “那我就不打扰老师了。”康海面如死灰,宛若幽魂一般离开了。
    江芸芸一看他这模样,连忙问道:“锦衣卫吃的送进去了吗?”
    “不给看。”康海格外悲伤。
    “你去拿点东西过来,我给你送进去。”江芸芸说。
    康海眼睛一亮。
    “救人的事情我只能说尽力,我不能牵连太子殿下,也没法随意见到陛下,更无法保证什么。”江芸芸说。
    “好,好好。”康海连连点头,匆匆离开。
    顾霭不高兴了:“李梦阳脾气太大了,得罪这么多人,老师掺和进去做什么。”
    江芸芸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说着:“人轻狂,顶多是缺心眼,而且他一腔热血,这出发点是好的啊,总不能见死不救,而且唐寅,就你爹说的反面例子,哎,神童大概都是这个性格。”
    顾霭板着脸:“他那一群朋友还老聚在一起骂您呢。”
    “就是,我也都听说了。”张道长脑袋从树后伸出来,也跟着不高兴说着,“就要让他们吃吃苦头才是。”
    “那不是正好说明我不计前嫌,心胸宽大,大好人啊!”江芸芸为自己竖起大拇指,骄傲自夸道。
    顾霭还是不高兴:“外面的人都说是您干的呢,干嘛掺和进去。”
    江芸芸笑眯眯哄道:“哎,顾顺霄,你平日里不是一直讲究和气生财,不和人起冲突嘛,今天胆子倒是大嘛。”
    顾霭听得脸颊微红,但还是磕磕绊绊说道:“保护老师,是我这个做弟子的责任呢。”
    “确定不是和黎楠枝偷偷写信了?”江芸芸诈道。
    老实人顾霭立马露馅了,神色慌乱。
    江芸芸震惊:“还真背着我偷偷联系!”
    “是黎师叔先来找我的,而且他是因为很担心您,怕您报喜不报忧的,要我帮忙照顾好您。”顾霭老实巴交解释着。
    “我就说他最近给我写的信里,老叫我好好吃饭,不要吃冰食,还说要和老师告状,活像在我身边按了一双眼睛一样,罗里吧嗦。”江芸芸骂骂咧咧,随后哼唧了一声,抱臂,大声强调着:“我才不怕他呢。”
    顾霭大眼睛扑闪了一下,没说话。
    “那我回头能说您帮人去诏狱送东西嘛。”老实孩子问道。
    “不行。”江芸芸想也不想就板着脸否决了。
    张道长在背后吊着嗓子,阴阳怪气:“我~才~不~怕~他~呢”
    —— ——
    姜磊一张脸的怨气几乎要溢出来了。
    “你们读书人是真的能找事。”他开口第一句就骂道。
    江芸芸笑眯眯的,一脸和我没关系的样子。
    “我们都这么忙了,牢房本来都满了,愣是给他挤出一间来,忙死了。”他大声抱怨着,“打了他几板子,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
    江芸芸眨眼:“怎么就直接动手了。”
    姜磊叹气,看了江芸芸一眼,解释道:“这可怪不得我,皇后宫里传来的圣旨,要我说这个李梦阳不是神童,聪明人嘛?什么时候干什么事情知不知道。”
    “本来假、币的事情陛下就烦了,谁知道入了夏,皇后就病了,二皇子也跟着不舒服,陛下白日上朝,晚上还要照顾母子,也是累够呛,偏他挑这个时候对张家开这么大的火,你猜陛下怎么想。”姜磊面无表情说道。
    江芸芸了然。
    怪不得陛下发这么大火。
    陛下和皇后伉俪情深,到现在后宫都没一位嫔妃,挑在这个时候弹劾张家简直是火上浇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