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江湛看着面前的外祖母, 不由垂泪。
    在她还年幼时,娘总是和爹吵架,外祖母就会派人来接她去曹家小住,这位老人会抱着她坐在自己膝盖上, 满是疼爱, 那个时候她的手还格外有力, 说话的嗓门还格外大, 看烟花时,还会捂着她的耳朵, 开心地喊着宝玉别怕。
    “别怕。”蒋凌云伸手, 轻轻拍着江湛的手背,笑说着,“生老病死而已, 只是外祖母的年寿到了。”
    蒋凌云打量着面前的外孙女, 心疼说道:“脸上的疤怎么还没好, 是药不好吗?”
    “没什么好涂的。”江湛低声说道, “女人的美丑, 在这里微不足道。”
    蒋凌云靠在隐囊上, 眼睛微阖,脸上露出笑来。
    “我这么多孩子, 只有你最像我。”蒋凌云伸手轻轻握住江湛的手,“有筹划,会忍耐, 看得懂大局,最重要的是有骨气, 有傲气, 不肯低头。”
    她笑了起来, 一脸怀念:“我小时候抱着你,你依偎在我怀里,小小软软,多好的孩子啊,只是我有时又忍不住想,你要是男孩子就更好了,我一定亲自把你带走我身边,你的娘,你的舅舅都太不争气了,膝下这么多小孩,长生再好,也太过懦弱,江蕴亦然是纨绔,江漾性格太过倔强,至于其他孩子也都上不得台面,曹家靠不得他们。”
    江湛满眼含泪地看着她。
    “一个大家族,主心骨要稳,要正,要能抗事,要能稳住所有人,让内部安宁,如此便是外面再多的怪物也很难打到我们。”
    蒋凌云注视着被角,喃喃说道:“可惜了,如今我们内部自己先乱了,所有的一切成了纸做的屋子,一推就倒了。”
    江湛神色迷茫,越发觉得悲凉。
    “人人都说你只是我的外孙女,我却觉得不过是一个姓罢了,你是我孩子的孩子,那便也是我的孩子,我爱你,与爱其他人并无区别。”
    蒋凌云睁眼,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小孩:“宝玉,曹家已然是不能回头了,这些年我为你们这些女孩子选出一门门婚事,既有巩固家族之意,但也是担忧着这一天,若曹家不能再庇护年幼的你们,那夫家总是可以的,女孩安安生生地长大不容易,平平安安到老才是最好的。”
    江湛趴在她手边痛哭。
    “只可惜你的第一段姻缘让你心灰意冷。”蒋凌云伸手,摸着她的脑袋,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怪我们,应该的,谁也没能为你出头,那你就怪我吧,此事之后,我本打算再养你几年,把你重新养得跟朵花一样,回头我们也不选高门了,选一个真心待你的读书人,读不了书,就在南直隶教书过日子,考得上功名,未来也是你的好归宿。”
    江湛紧紧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
    所有的算计她都清清楚楚,可所有的路也是她心甘情愿走上去的。
    她的娘,她的舅舅,她的外祖母,在她少年时,为她编制出数不可数的快乐时光,养成了她的骄傲大胆,让她恍惚以为自己的未来也能如此。
    ——人为什么要长大,长大了又为什么要这么痛苦。
    “宝玉。”蒋凌云缓缓擦干女儿家脸上的泪痕,温声说道,“再帮外祖母一次好吗,就当救救你的姐妹和兄弟,他们还小,少了家族庇护,会被外面的怪物撕碎的。”
    江湛泪眼婆娑,抬眸看她。
    “朝廷不会杀了江芸,甚至会一力死保他,让他不受此事干扰,只要他不死,曹家就还有救。”蒋凌云的手紧紧握住江湛的手,“他对你,还是格外怜惜的。”
    江湛嘴角微动,怔怔地看着外祖母。
    蒋凌云身形微动,艰难靠近她,目光紧紧注视着江湛:“我知道,宝珠在哪里你知道,江芸一定也知道,你信他,因为他救过你,这很好,我很庆幸,因为你是一个看得明白的人,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江湛整个人木然僵硬。
    “只要江芸还在,他是个心软的人,他肯定愿意看在你的面子上,江漾的面子上,甚至是江苍的面子上保下曹家的。”蒋凌云明明憔悴虚弱,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巨大的力气,紧紧拉着江湛的手,那双年迈衰老的目光迸发出最大的光芒,“我可以送曹澜给他出气,甚至我的性命也可以,只要小辈们还活着。”
    她忍了多日的泪水终于在江湛面前落了下来。
    “你忍心他们都去死嘛。”她泪流满脸,浑身颤抖,目光依旧看着面前曹家小辈中最大的孩子,“那是你的弟弟妹妹啊。”
    江湛看着她脸上的眼泪,只觉得脸上的伤疤开始火辣辣的疼,疼得她心如刀绞,疼得她头痛欲裂。
    —— ——
    江湛浑浑噩噩回了自己的院子,整个曹家格外死寂,不少仆人一开始发觉不对劲就已经跑了,剩下的人跑也跑不掉,只能被关在这里等死。
    章秀娥见人回来了,见她哭的眼睛都红了,忙不迭问道:“老夫人怎么样了,是,是不行了?”
    江湛木然地摇了摇头。
    章秀娥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那老夫人找您过去做什么?”
    江湛坐在凳子上没有说话。
    “怎么了?”章秀娥连忙问道,“是有其他问题吗?”
    江湛抬头,冷不丁问道:“章妈妈觉得江芸是个怎么样的人?”
    章秀娥张口就是骂。
    “那你觉得他会救我们吗?”江湛打断她的话,轻声问道。
    章秀娥嘴皮子一顿,突然不吭声。
    江湛突然笑了起来,惨笑着:“你们都知道他心软,怎么能,怎么还能这么欺负人。”
    章秀娥嘴角微动,最后辩解着:“姑娘不懂,那周家和我们死结了,本来就是坏了我们姑娘的姻缘。”
    “那是江如琅的问题。”江湛低声说道,“他娶了自己恩师的女儿,真是恶心。”
    “所以现在江如琅不是这个下场了嘛?”章秀娥淡淡说道。
    “周夫人也是可怜,江芸也可怜,江渝也可怜,娘也可怜,长生也可怜,江蕴可怜,江漾更可怜。”
    江湛喃喃自语。
    “可怜宝珠如此小的年纪,脸坏了,手也坏了,我好不容易把她托付给能照顾她的人,让她快乐起来,现在又要拉着她一起进火坑吗。”
    章秀娥沉默着。
    “我如何开的了这个口。”江湛痛苦地说道,“可弟弟妹妹怎么办?”
    章秀娥神色微动,上前一步,急切问道:“老太太要您去让江芸救我们。”
    “您小时候还帮过周姨娘呢,他肯定是记着您的好,才几次三番帮您的,要我看,这事您去说说不定还真的能成……啊……”
    章秀娥一屁股重重摔在地上。
    江湛的奶妈妈一把把人推开,瞪着眼睛,大声骂道:“乱说什么,你乱说什么,我们姑娘不干这些缺德事情的。”
    她终于回过神来,一下就察觉出不对劲,所以紧紧抱着江湛,恶狠狠地看着屋内所有人,为她挡开所有的逼迫:“好事一个也没轮上我姑娘,这些事情怎么就要她上了,回头大家要怎么骂她,凭什么,这又是凭什么,我们姑娘已经遭了这么大的罪,不能再受苦了,滚,都给我滚啊。”
    章秀娥气得脸都白了,点了点她,随后一瘸一拐走了。
    奶妈妈见人都走光了,这才摸着江湛的脑袋,低声安慰道:“不哭的,宝玉不哭了。”
    屋外
    章秀娥看着充满灰败之气的庭院,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整个曹家目前能和江芸说话的话,大概只有江湛了。
    现在江湛不愿意,那曹家就没有没有希望了。
    “不行,不能这样……”她神色难掩焦躁不安,来来回回踱步后,脚步一顿,喃喃自语着,“我要写信给姑娘。”
    —— ——
    江家在京城本就有购置的房子,现在他们入住后,大门直接被锦衣卫守住了。
    “对不住了,也是职责所在。”那锦衣卫看着他和江芸都姓江的面子上,还是留着点面子的,“等会确定采买的人,今后就那个人可以进出了,你们不能随意进出。”
    曹蓁一听就火大,只是还未说话就被江苍挡下了。
    “有劳了,这点钱就拿去喝酒吧。”他塞了一包银子,平静说道。
    锦衣卫捏了捏钱,满意一笑:“行了,好好呆着吧。”
    “凭什么把我们关起来,那江芸关起来了没有。”等人走后,曹蓁开始破口大骂。
    江苍只当没听见,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出神。
    曹蓁围着他依旧喋喋不休地骂人。
    晚毫只好硬着头皮把人连拉带扯,嘴里说道:“夫人先不急着骂,只是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安顿好,晚上公子才能好好休息呢。”
    “今后的采买就你负责了,注意有没有扬州的信。”江苍低声说道。
    晨墨点头应下:“可要打听打听那人的消息。”
    “不了,这事和他本就没有关系,真落难了,消息肯定传得遍地都是,现在大家一言不发,那定然是无事的。”江苍随意说道。
    晨墨一看公子消瘦憔悴的样子就忍不住抱怨着:“曹家真是处处给公子拖累,这次好不容易能去富庶点的地方了,还没坐热凳子就又要回来了,来来回回的多折腾人啊。”
    江苍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晨墨闭嘴,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公子还是为自己想想吧,就当为大小姐和小小姐,小小姐至今都不知道在哪里,定然是被江芸藏起来了,大小姐报喜不报忧,但在曹家到底是外家,能好过嘛,公子自己立起来,回头把一家人都接过来也算是好好过日子了,把江家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