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待该走的人都走了, 殿内只剩下谭桢和商悯两人。
    商悯抬手布下结界,引得谭桢挑眉讶异地打量,这手她的确在敛雨客身上见识过。
    “料想谭公所想之事与我所说之事大致相同, 请谭公先问。”商悯道。
    谭桢亦是开门见山:“渡口停战了,依大人看,攻谭还会继续吗?”
    “会, 停战是暂时的。”商悯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修饰, 直接打破了谭桢心中最后一丝期望。
    她脸上不可避免地显露出失望之色,眼神更显疲惫。
    “谭公不问问, 我为何会如此说吗?”商悯静静看她。
    谭桢轻轻揉了一下眉心,道:“何须我问呢?大人来谭国不就是为了此事吗?”
    “我听老师讲,谭公您在老谭公决心祭天柱之前坚定主战, 不愿以国君之命换取可能的和平。”商悯细细观察她的神色, “谭公今日失望,是想主和?”
    “大人不必如此试探。”谭桢眉目间显出冷然, “父亲为国而死, 我欲为父报仇,可不得不考虑谭国上下百姓。百姓不想打仗,若燕军已有不战之势,我却为报仇而命谭军抗燕, 那便是罔顾人命。假如咽下这血海深仇能换来谭国人安居乐业,那我……愿忍。”
    商悯听闻此言略感安心。她就怕谭桢自己也把希望寄托在和新皇和谈上,这大燕属实是烂到了根子里,不管换多少个皇帝, 皇帝都是不管事儿的,真正管事儿的是谭闻秋。
    要是连谭桢自己都丧失了抵抗的决心, 那商悯也不用费尽心思来峪州了,直接拍拍屁股走人得了,因为扶不起来。
    “谭公心系百姓,为天下表率。可惜谭公仁厚,谭公的敌人却没您这样的仁心。”商悯道,“您可知,为什么妖非要让大燕攻谭?”
    “为何?”谭桢双目死死盯着商悯。
    “因为他们把打败人族的胜机都压在了这上面。”商悯直白地解答,“谭国天柱下,镇压着一位实力抵达了圣境的妖孽,她想破封而出。天柱勾连一国气运,若想毁灭天柱,便要毁灭一国,动摇国之基石,甚至要动摇整个大燕的基石,这才能令她破封而出。”
    谭桢心头大骇,震惊之际,居然瞬间抓住了重点,急急追问:“那妖孽既然被封在天柱之下,如何能插手外界之事,是不是另有大妖要救它?谁是那最大的妖孽,它藏在何处,它是谁?!”
    “谭闻秋。”商悯口中说出这三字。
    谭桢浑身一震,脚下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倒向一旁,商悯赶紧伸手扶住了她。肢体接触之下,她突然发觉谭桢身体瘦得可怕,隔着衣服也能摸到腕上硌手的骨头。
    她胸腔起伏,脸色先是煞白,紧接着血气上涌,“哇”地喷出一口血。
    “……姑母?竟然是她……不,果然是她。”谭桢惨然大笑,笑声凄凉,大笑间又有血咳了出来。
    “咳……咳咳……”
    商悯见她反应如此激烈被吓了一跳,顿感后悔。
    她实在没想到谭桢殚精竭虑身体虚弱到这种地步,听到这等消息后又心绪震荡到当场吐血。早知道就缓些告诉她了,再不济也得注意方式,直接把谭闻秋的名字扔过去确实会让人接受不了。
    更何况谭闻秋是她姑母。
    祸国者是血脉亲人,是导致战乱的罪魁祸首,并且她甚至连人都不是,而是一只妖。
    对于谭桢而言这真相何等荒谬?父亲的死,国君献头颅的屈辱,谭国人的磨难……居然是谭闻秋造成的?
    商悯小心地将谭桢身体扶正,可是她似乎一时失力,卸去了心劲,怎么也没力气站着了。
    她只能半拖半扶地把谭桢安置在宝座下的台阶上,让她坐着缓缓,同时往她的身体里注入真气,为她梳理紊乱的内息。
    谭桢一愣,咳血的动作顿住了,她茫然又疑惑地看着商悯,好一会儿没反应。
    商悯解释道:“帮您疗伤。”
    刚一运气,商悯就知道谭桢在武道上无甚天赋。她体内是有一点少得可怜的真气,身体似乎也经过长久的锻炼,但是这就跟武术爱好者和武术宗师的差距一样,前者再怎么练也只是强身健体,受限于天赋是入不了门的。
    不通武道的国君比比皆是,国君自身的武力并不是掌管好一个国家的决定性因素。只是身体强健确实是有好处的,比如商悯的身体就相当好,饿好几天还能活蹦乱跳。
    要是谭桢的身体跟商悯一样好,今日也不会因为心绪激荡吐血。
    “谭公也猜到是谭闻秋了吗?”商悯问。
    谭桢情绪稍缓,看了商悯两眼,随后轻声解释:“没有猜到……只是在知道这个名字的时候,很多以前没能想通的事情都能想通了,所以才说果然如此。”
    商悯收回手,停止运气,谭桢立刻道:“多谢。”
    “无事,不必言谢。”商悯并未在意,“谭闻秋手下有许多妖,我预测她下一步会将手下的妖派来谭国,届时我们需要多加防范。这也是我认为攻谭之战停不下来的原因之一,人用妖魔现世的消息来操控万民之心,妖也可以用这个消息反制。”
    “皇帝驾崩,不是意外。”谭桢确信道。
    “是我老师所为,至于是如何得手的,恕我不能细说。”商悯道。
    “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谭桢探究地望着商悯,“我昨日其实收到了另一封密信,其上是先皇遗旨,我有些辨不清真假,也不知道是何人所发。”
    “今妖族现世,众诸侯当自勉之。”
    “一愿天柱危而复存,再无妖魔;二愿天下碎玉重聚,乾坤重塑;三愿以贤为帝,复我盛世。”
    她轻声念出了最后几句话,并又重复了一遍她最在意的字眼。
    “当自勉之……以贤为帝……”
    “如果这个遗旨真的是先皇亲口所言,那么是谁聆听了他的旨意?当自勉之……这四个字本来没有问题,可是最后偏偏跟了一句‘以贤为帝’。”谭桢语气中藏着些许深思,“皇帝当然是该太子子翼当,他是经过册封的皇太子,正统皇位继承人。放着正统继承人不管,却偏偏鼓励天下诸侯当自勉之,以贤为帝。”
    “刚收到这信时我不懂,现在我全都明白了……先皇陛下他,不信子翼。这不信,是因为太子年幼,还是担心太子已经受妖所制?若根源在谭闻秋身上,那一切都能说通了。”
    “谭公所言有理。”商悯笑了笑,顺着接了下去,“这遗旨或许是假的,但我们可以把它当成真的。”
    “假的?不可能,它就是真的。”谭桢道,“信的最后还写了,‘若燕室不存,勿屠朕亲’。它不可能是假的……各国诸侯会联手把它变成真的。”
    “这对我等有利。”商悯道,“可遗旨于大局有利,改变不了燕军攻谭的现状。苏归不动,是因为他在等宿阳的指示。宿阳不动,恐怕是谭闻秋在等她派出的妖到达谭国地界。”
    “会是哪只妖?”谭桢问。
    “必有胡千面。要是情况好一些,可能只有胡千面一只妖,要是情况不好,那至少就是两只。”商悯有点发愁,“谭国朝堂上下的情况还得查一下,涉及妖魔不得不谨慎……”
    “我会令我的人全力配合。”谭桢道。
    论对妖的了解程度,显然商悯更胜一筹,谭桢也怕自己经验不足疏于探查,放过了妖。
    商悯想了半天,又补上一句:“你们宗族内部也得查,能不能把你们的宗谱拿给我瞧瞧?还有谭闻秋她父母双方都出身何族,往上数和哪国人联过姻,凡是能查到的都要查,不夸张地说,查个祖宗十八辈儿都不过分。”
    “好。”谭桢一口答应。
    “谭闻秋和老谭公不是一母同胞吧?”商悯出于谨慎问了一句。
    她真怕查来查去谭桢自己是个隐性的人妖混血,虽然概率较小,但也不能不做好最坏的打算,毕竟谭闻秋生在谭国宗室就是一件很邪门的事。
    “她比我父亲年纪要大,不是同胞姐弟。”谭桢犹豫地问,“会不会是妖杀了我姑母冒名顶替……”
    商悯遗憾地摇头,“我也希望是这样,可是不是,她借人身出生,最后占据人身重化妖形。当前线索是妖可借同族血脉之力夺舍,也就是说谭闻秋父母其中一方身上可能流淌着稀薄的妖血,和谭闻秋的妖类本体有血缘关系。”
    谭桢脸色难看了起来。
    “扒族谱的事情很紧急,对于追溯谭闻秋的身世有帮助,不过眼前还有更亟待解决的事。”商悯道,“不日渡口之战再起,谭国兵力不敌大燕,渡口可守,但是守不了永远,万一溃败过快,还需想一个办法,阻挠燕军进攻之势。”
    谭桢道:“大人所言略武断了,渡口我早有防备,防御工事早早修缮完毕,粮食补给充足,不至于溃败过快,至少能撑个几个月……”
    “苏归也是妖。”商悯打断她,“而且实力比胡千面更强。他稳定的时候还好,要是不稳定我也无法预料是什么情况,我推断不出他的下一步行动。”
    谭桢:“……”
    胸口又是一阵气血翻涌。
    “我有一计,或许可以阻挡燕军攻势。”商悯道,“请谭公拿出谭国的水文图纸,我需要仔细看一下才能确定,要是肃国时期的图纸还有留存,也请一并拿来。”
    肃国时期,也就是大运河还没有建成的时期。
    那个年代太过久远,但是各国都有保存典籍的习惯,运气好的话不是不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