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一时间殿内气氛无比庄重肃穆。
    见翟王如此大义凛然, 商悯由衷地生出敬佩之心。
    当然不是敬佩他的虚情假意,而是敬佩他居然如此会演。怪不得能潜伏如此之久,要不是翟忆揭穿了他的身份, 这谁能发现他其实是个妖?!
    怕是连商悯自己,也会在和孔朔的后续接触中质疑自身的判断。同时她不免扼腕……如果人族真的多出这么一位圣明的君主就好了。
    连武王商溯也对翟王很是佩服。
    在不知道有妖族的时候,商悯的目标是达成盛世明君的终极成就。直到有妖的时候, 她的人生目标多了一个,那便是驱逐妖族。
    哪怕世上真的有翟王这么一个手段刚柔并济的贤君, 商悯非但不会觉得是他挡了自己一统天下的路,甚至还会升起志同道合之感, 以及与之一较高下的胜负欲。
    拼国力,拼兵力?不止于此。她还要与对方比拼治国方略,比拼粮仓丰盈, 拼牛羊数量, 拼城池人口,更要比拼百姓富足。
    可惜, 实在太可惜……世上没有翟王这么一位贤君。
    坐在君主位置上的许多人大多有着自己的私心, 也有着个人偏向,因自身性情局限,反而无法冷静客观、选贤任能。可是孔朔不一样,他的目的比任何一位君主都要纯粹, 他就是要让更多的人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即便他的最终目标是榨取这些人的价值,然而在榨取价值之前,他的确做到了安定一方, 使百姓安乐。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商悯稍作思索,向翟王道:“昨日在驿馆歇息后, 我忽然想起一事,狐妖可以化作人形,假如那只红狐是胡千面,他恢复人形一种打扮混迹人群之间,怕是难以寻找。谭公已经用寻妖罗盘四处搜寻,可是没有什么效果……王上见多识广,手下也能人众多,不知可知道一种能强制妖魔现形的办法?”
    翟王皱起眉:“有,可是那已经不是灵物,而是宝物了。古籍上曾记载有一物名为照妖镜,拿那铜镜一照,妖魔就可显行,还能将妖魔吸纳进铜镜之中。此物我翟国没有,怕是遍寻诸国,也是找不到的。”
    商悯略感失望。她要算计的当然不是胡千面,而是苏归。
    “我司灵一部的典籍保存得还算完整,上面也记载了许多捉妖秘法。如果是蛇妖而非狐妖,能以雄黄为引施展秘术,让其现形,但是狐妖……自然是不能以雄黄为引了。”翟王露出回忆之色,“狐族多借助月相之力修炼,从月相入手,或许会有办法,但是也说不准……”
    孔朔所言不假,月相的确对苏归的身体状况影响极大极大。
    不管怎样,这也算是一个突破口。
    “王上果然见识渊博。”商悯礼貌夸赞,“能否请您帮忙留意查找一番?我与兄长不日就要启程去往赵国,请赵王相帮,集思广益,或许能找到办法。”说到此处,她无奈地笑了一下,“若那狐妖肯自己现身便好了,也免了冥思苦想。”
    “现身是第一步,如何抓住才是重中之重,本王也备了些其他的灵物,二位既然要前往赵国,想必是不便回谭国送这些灵物了。”翟王略一顿,便道,“不日第二批十方阁弟子就要去往谭国,这些珍贵物件便交由他们护送吧。放心,灵物定会完好无损地送到谭公手中。”
    “如此甚好,那便劳烦王上与十方阁诸位多多费心了。”商悯客客气气。
    “为天下计,不算费心。”翟王笑了笑,开口唤来内侍。
    不多时,内侍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走了过来,将它打开呈给商悯。
    盒中放着的是一对机关木鸟,做工精巧,羽翼纤薄,瞧着工艺极是繁琐。
    翟王道:“机关木鸟,打开腹腔可以放信件,旋转尾部就能自行起飞,是我翟国传信之物。二位若有要事,可凭此物联络。切记,二鸟比翼,放飞其中一只时,另一只需要留在身边,否则另一只就会迷路,信件送回了翟国,翟国却没有办法把信件送还给你们了。”
    商悯收起机关木鸟,“王上思虑周全,在下谨记。”
    “不知二位想要何时启程?或可命人送你们一程,去往赵国,可以乘船而下,比走官道要快一些。”翟王关切道。
    商悯并未犹豫多久,“来翟国一趟,大事已了。宿阳诸事,也需再与谭公细细商议,有这机关木鸟在,我等也能将消息及时知会王上。事不宜迟,我想尽快出发,但不必劳烦翟国派人相送了,我与兄长自行离去就可。”
    翟王道:“那好,二位可回驿馆暂歇了,若要离去,知会驿馆一声即可,本王便不叫人打扰二位了。”
    从王宫中退出来后,商悯心情与上一次来到此地时大不相同。
    天还是那湛蓝的天,国都还是那座国都,到巍峨的宫殿、坐在宫殿上的人,状似都没什么变化,可是她已然揭去了事物的表象,窥视到了此地的真实。
    满心的恍惚不见,徒留五味杂陈的叹息。
    “这么快就离开?”敛雨客沉思。
    商悯暗自撇了下嘴,“敛兄没听出来吗?那翟王在赶我们走。他大概从各种情报中知道咱们来历不一般,心底还是有所警惕的,不想让咱们在安都久留。”
    “既如此,那的确不得不走了。”敛雨客怅然,忍住没有回头去看翟国王宫的方向。
    “留下也改变不了什么……破不了血屠大阵,行动还会被翟王处处限制。总归,该知道的咱们都知道了。”商悯沉默,“剩下的谋划要想起效,除了让翟王引导舆论,还是得在宿阳那边发力。”
    “方才有一事,不知你留意到了没?”
    “你是说,翟王对子翼好像有点……”她一时不知该怎么组织用词,思考过后笼统道,“有点志在必得的感觉。”
    “是啊。”敛雨客眼神有些沉,“他保子翼干什么?翟王会保子翼,但是孔朔不会,除非他对他有用。”
    “咱也不是那孔雀肚子里的蛔虫,一时间难以琢磨他所思所想。”商悯疲惫万分,“必须得尽快前往赵国才行。赵国鼠疫消息频传,那边情况怕是不容乐观。”
    她是心累大于身累。
    去赵国再怎么快也需要在路上耗些时日,身外化身赶路,本体也不得闲。
    商悯真得找一个机会,和郑留好好聊聊了,而且面对面的那种交谈还不行,须得魂魄出窍才可坦诚相谈。
    这可怎么搞?
    她头痛万分,脑子里头好像被放了一团乱线头,一时找不出头绪。
    ……
    军营之中,捷报传来。
    苏归避开运河渡口向东突进,五日之内,接连拿下两城。
    留守后方大营的郑留听闻这等消息不免怔然。
    前世他读过兵法也带过兵,在打仗上不算纸上谈兵,甚至从前的左右将军还夸过他神思敏捷、屡有奇招。可是待在苏归身边越久,他越觉得自己从前的本事与他相比不值一提。
    世上怎会有苏归这样的人?宛若为战而生。他坐在沙盘之前调兵下令,目光冷彻,像是把自己的情绪全然抽离了,只余冷酷。
    郑留和宋兆雪被苏归准许旁听些不怎么重要的议事。
    偶尔,郑留会看见他眼神空茫,但这样的时候很少,他总是很快就回过神来,继续阅读军机密报。听到失败的消息他不愤怒,听到胜利的军报,他也从不会感到喜悦,而苏归的下属对他这样的状态习以为常。
    谭军最开始凶猛的攻势渐渐褪去,连输两场重要战役后,他们的士气遭遇了残酷打击。
    哪怕有郑留在一旁传递军机密报,也只是延缓了他们失败的脚步。
    又一次深夜议事结束,他将近几日搜集到的军机密报整理进隐灵飞矢之中,数了一下次数,发现这一枚飞矢仅能再用一次。
    郑留皱眉,犹豫一瞬,仍选择把消息传走。
    过两天又是一场重大战役,谭国需要上面的情报。
    夜晚他躺在军帐床上,宋兆雪掀开帐篷走了进来,斜眼瞅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脱鞋躺床上睡了。自从陇坪那次之后,他就再没跟郑留说过一句话。
    也许是这段时间精神太紧绷,夜晚睡不安稳,时常多梦,郑留竟然又梦到了前世……他和商悯在大学宫学艺的日子。
    “赵存,你枪法总是一味进攻,忽略防守,小心过刚易折。”大学宫老师一身黑衣,话语温和。他稍稍一顿,终是忍不住再深着提点了一些,“你性情也是如此,偶尔略有急躁和独断。你还年轻,年轻气盛不是什么大毛病,但你若不知道自己有毛病,那这毛病才大了……”
    “噗嗤!”他身侧的少女没忍住笑了,“老师,你这说得跟绕口令似的。”
    郑留有些窘迫,只得道:“学生记住了……”
    “拾玉,你也是。”老师看向她。
    “学生有何缺点?请老师赐教。”那少女神采奕奕眼神明亮,对他拱手,“我一定认真改正!”
    “该正经时嘴贫,该严肃时嬉皮笑脸,不该接话时接话……去舞枪十遍,以作惩戒。”
    “啊?好吧……学生遵命。”她提着枪走到空地上。
    郑留张口欲言,老师严厉地看了他一眼,“求情同罪。”
    郑留闭嘴。
    大约是离前世真的太远了,这些记忆回想起来让他有一种恍惚感,的确是恍如隔世了。
    这类小事,前世他经历过许多,若不是在梦中梦见,恐怕也已经忘怀。当时不觉得这段日子值得珍惜,现在想想,竟有些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