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元慈只感觉全身都失了力气, 三魂七魄跟着出了窍。
    从赵素尘在大殿上当众宣称商悯带着皇帝和大将军投武,她就感到事情脱离了掌控。
    回过神来之后,她第一时间想做的是质疑对方话语的真实性, 然而父亲已经抢先一步说出了质疑,她站起来的双腿又坐了下去。
    口说无凭,对方会拿出什么样的证据?直到谭国公谭桢的国书送到, 元慈终于明白自己还是小瞧了商悯的能量——她以为对方顶多会用言语来解释,结果她直接拉来一国君主为自己作证。
    闪闪发光的骆驼图腾印就在眼前, 扎得她眼睛生疼。
    紧接着元慈想到,或许可以证明这封国书是伪造的, 是对方的权宜之计。然而宗亲大臣接连站起来配合赵素尘的言语,父亲提前联络好的左相大人,竟然也在震惊之下对赵素尘发出了追问。
    对方是赵素尘派过来的探子, 还是真的被赵素尘的话慑住了?
    元慈不知道。
    她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 如果他们一家人真的站起来质疑谭国国书是假的、质疑皇帝为假,满朝的文武大臣就能将他们一家生吞活吃了。
    她瘫在位置上, 看着司礼一部的官员满头大汗, 听从赵素尘的命令开始抽调车撵,布置仪仗。
    他们在一刻钟之内就安排好文武大臣去了城外之后见礼该说什么样的吉祥话,又该叩拜几次,连拉车的马用什么颜色都商量好了。
    虽然仓促, 但是该有的都不缺。
    唯独一样,产生了一点小小的争议。
    “可以临时将仪仗车撵改成六驾马并骑,应付一下,应当够用了……”
    天子六驾, 诸侯五驾,不可逾越。
    “临时改的车驾是否牢固, 有些难以保证,万一惊扰圣驾,该当何罪?”赵素尘笑道,“稳妥起见,还是用五驾马吧,为表敬重,武王车马可减去一驾……即刻传司礼一部官员随黑甲军前往城郊驿站,通禀此事,交由陛下王上亲自定夺。”
    “是,臣这就派人去办。”
    元慈心脏疯狂跳动,和在场的所有官员一样,都品出了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事实。
    赵素尘并不打算给堂堂天子留面子,她甚至,打算给天子一个下马威。
    天子五驾,武王四驾,明面上是顾全了礼节又保障了安全,可是她明明可以临时改车驾,却直接拒绝了。
    这实际上是在告诉所有人——皇帝又如何?皇帝只是皇帝,皇帝来了武国也要乘五驾车,顶多与武王平等,却绝无可能越过武王。
    新王商悯四驾马车,这其实是她本该就有的规格,因为她还没有举行即位大典参拜天地,名义上是武王,实际上仍然是公主,四驾马符合身份。
    一个是降礼迎接,一个是遵礼迎接……
    赵素尘是在说,在燕皇陛下和武王之间,武王才是占据主导的那个,连皇帝都要借武王的势!
    这简直……这简直让满朝所有具备横扫天下开疆拓土之心的文武大臣狂喜!
    就连孟永春,也在权衡利弊之后跪倒在了殿上。
    他不得不跪,因为半数的人已经跪下了。
    元慈混混沌沌,握住了身旁母亲的手……母亲好像侧过头回望她了。母亲现在是什么表情?元慈没有去看,大抵母亲的表情是和她一样的。
    元慈看向父亲,却见父亲呆立当场,直挺挺的,没有如其他人一样附和赵素尘的提议。
    大殿上甚至称得上热火朝天,许多事情都需要赵素尘指示……在一片喧闹声中,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忠顺公一家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直到他们随着大流出城迎接,父亲还是那副表情,脸上仿佛带了一层铁面,情绪都从身上流走了。
    她挨在父亲身边,脸色苍白地看着他,正要开口说话,可是左将孟永春走了过来,嘴唇微动说了一句什么,只有父亲听到了,他一下子就僵住了。
    不待元慈询问,父亲就转头对元慈道:“待会儿,你和你的母亲,包括我,都要恭恭敬敬地对着外面的皇帝行礼,懂了吗?”
    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元慈眼前一黑,脚下步伐错乱,结结实实地崴了一下,父亲和母亲扶住了她,几乎是把她给架到郊外的。
    很快皇帝的车马来了,后方跟着的则是商悯的车马。
    武王,商悯。
    此时此刻,元慈的内心依然抱有一点点的希望。
    皇帝变成了傀儡,言行会不会泄露出点什么?他会说什么样的场面话,又会对身边的武王说出什么样的话?
    大庭广众之下……这是对方翻身的机会。
    正因为众目睽睽,皇帝说的任何话都会被放大解读,每一字每一句都会让人细细品味,如果他当众说些什么不利于商悯的话,武国其实并不能拿他怎么样,照样会把他好好地供起来。
    武国需要皇帝,皇帝需要武王,这个武王却不一定要是商悯啊。
    行完了三拜九叩大礼,元慈看向那位年轻的帝王,对方身材瘦削,但周身气质平和,一身朴素衣装也无法掩盖华贵从容之气。
    可是紧接着皇帝姬子翼的话无情地打碎了元慈的幻想。
    “新王才略非凡,朕愿信之用之。”
    一股血腥味涌了上来,又被元慈生生咽下。
    没有可能了……没有可能了……一败涂地,再无翻身的机会。
    他们一家就像被摁住了壳的王八,怎么努力挣扎也翻不了身。
    父亲和母亲,一个死死地攥紧了拳头,一个浑身上下都在细微地颤抖。
    父亲失神地看向商悯所在的位置,元慈也忍不住抬头看去。
    商悯脸庞同样消瘦,她长高了不少,身上的气势同样让人心惊,这样的气势元慈只在武王身上见到过,哪怕她身量矮年龄又小,可是哪怕身边站着皇帝,她也不逊色分毫。
    商悯目视着前方,似乎在看迎接他们的群臣,可实则眼中没有在看任何人。
    她眼里根本没有忠顺公一家。
    商悯身边不远处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看上去极为年轻,好像才二十出头的样子,他神情就如北方的雪一样冷漠。
    他视线扫过武国群臣,居然定格在了忠顺公身上。元慈立刻注意到父亲浑身一颤,脸色涨红,双腿居然发起抖来,好像有山岳压到了肩膀上,被巨人的手摁着,险些跪倒在地。
    这样的注视只持续了一瞬,元慈还没来得及去扶父亲,那个男人就挪开了视线,父亲浑身大汗淋漓,大口喘气,恢复了正常。
    “苏归……”父亲惊惧地喃喃。
    注意到妻子和女儿担心的表情,他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元慈失魂落魄,跟着燕皇陛下和新武王的仪仗队,一步一步挪回了王宫。
    不过是几个时辰,他们又回到了王宫。
    几个时辰前忠顺公在大殿上主持宴会,仿佛这座宫殿真正的主人,几个时辰后,王宫真正的主人回来了,于是代主人举办宴会的忠顺公只能退居一旁,俯首称臣。
    待两位君主归位,新武王主动落后一步,请对方先入大殿,坐在了那象征着权力的宝座上。
    从前那个位置上只会坐着武王,现在那个位置上坐了皇帝。武国从此与任何诸侯国都不同了,他们脚下踩的这片土地有龙气笼罩,身处的这个国家占据天下大义、人族正统。
    武国从此在道义上一飞冲天。
    皇帝道:“一路凶险,车马劳顿,朕委实身体疲乏,诸位爱卿一路来到城外相迎,此等忠心令朕深感动容。虽事务繁多,然不必急于此刻。尔等可各自退去,朕明日将召集群臣共商大计,诸卿耐心等候即可。”
    直到离开了王宫,元慈还是神思恍惚。
    他们一家人都做了什么,商悯肯定是知情的。
    这一出大戏一定是好几天前就安排好的,他们可能不是今天才到朝鹿,可能早就来了,只是压着点让赵素尘发作,好打他们的脸。
    谭国国君的国书也不可能是今天才送到的,那根本就是赵素尘安排的人故意在那个时间送上大殿。
    他们的所有行动,都在商悯的掌控之中。
    对方万分从容,回到了王宫之后没有即刻给他们安上罪名快刀斩乱麻,而是让他们各自退去。
    她凭什么这么平静?她居然大胆到这种地步,甚至满不在乎地放虎归山?!
    回到公府后,一家人坐在正堂,听着炭炉燃烧的噼啪声,陷入了奇异的静默。
    他们就像在等待死期来临。
    郑显华再也无法忍受这样恐怖的静了,她颤抖着说:“还有机会,我先前曾经在皇宫安插过一名宫女,我们可以在酒中下毒,谁说一定要兵变?只要她死了,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行……”
    “母亲糊涂了。”元慈绝望地闭上眼睛,“父亲曾经送给商悯一枚雪幽丹,一般毒奈何不了她,就算是世所罕见的剧毒,也能延长发作时间,而要延长发作时间,就不能选毒性太烈的毒,不然尝膳太监一下子就死了,那毒根本就进不到她的嘴里……”
    郑显华尖叫:“商泓,你瞧瞧你干的好事!现在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
    商泓满心苦涩,“现在后悔也晚了。”
    郑显华尖叫怒骂了一阵,差一点一口气提不上来晕过去。
    她扶着墙喘了一阵,仍然不想死心:“那么刺杀呢?对方总要在人前露脸的,我们可以杀了她……哪怕背负弑君之名又怎样?你可以去面见商悯,现在就进宫,以你的武力……”
    “不可能。”商泓木然道,“苏归能轻而易举地杀了我,大哥若活着能跟他过一两招,但大哥也必然不是他的对手。苏归一定站在商悯那边,他与赵素尘和大哥都是旧友,不然怎么会投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