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椒房殿中, 安静了几许。
    江见月盯着章继,半晌问,“不见了,是何意?”
    章继硬着头皮道,“臣已经带人翻遍了整个抱素楼,未见苏相身影。丞相府也寻了,没有!”
    昨日赴宴的高官里, 三司之中廷尉和京兆府尹都去赴宴了, 只有担任执金吾的章继因手头有两桩公务需要加急处理,遂只去了午宴, 如今便由他主理一切。
    “去找!让羽林卫, 三千卫都去找!”
    章继一时没有应诺, 在原地顿了片刻,看过女帝再看苏瑜, 缓了缓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 禁军并城防军开始搜寻长安八街。
    一个时辰后,赴宴的高官基本都被催醒,就地被问话。
    两个时辰后,三公九卿除了丞相府各府衙都正常开衙办公。其中三司将赴宴的官员,负责宴会的人员暂时控制在廷尉府。
    午间时分,放出了全部人员,但要求暂守府中,待随时被传。
    这日,丞相依旧没有音讯,长安长街卫队往来不绝。
    傍晚宫门下钥前, 卫队收,禁军归, 三司入宣室殿回话。
    回话有三。
    一、丞相失踪,寻遍长安城皆搜寻无果。
    二、昨晚抱素楼宴饮的酒水中被下了药,致天子与官员皆陷昏迷。
    三、内史同温氏十六位负责宴会安全的子弟皆有受伤,然不曾中药。
    江见月边阅卷宗边听薛谨回话,抬头道,“禁军处查了吗?朕昨晚前往,禁军处夷安长公主所备乃折柳酒。”
    薛谨道,“查了,下午夷安长公主送来了昨日的酒坛,残液中并未测出其他。原也不用测!”
    江见月揉着眉心,“怎么说?”
    薛谨眼风扫过京兆尹和执金吾,提了口气道,“已经测出,昨晚抱素楼备下的部分酒水中有麻沸散的成分。审过楼里的汤令官和司膳处,乃二验膳食,当不会有错。如此,只有……只有膳食入殿最后一关时出了纰漏。”
    江见月眉宇压得愈发厉害。
    昨日宴会,为让温门子弟立功,内场的安全全部交给了他们负责。其中有四位便是负责府中膳食安全,四位在楼中护守巡防,八位在长街各要塞,而苏瑜则统领整个京师治安。
    “所以是温氏子弟下药,劫走了丞相?缘故呢?”女帝问。
    殿中三位司法官员闻言,俯身跪下,薛谨头一个道“不是”。
    给一国高官下药,劫走丞相,连带天子也中了药,这样的罪名莫说坐实,即便怀疑也够温氏满门伤筋动骨的了。
    “那是什么?从何查起?”江见月话语连接而来,“你们这会告知了朕境况,法子呢?”
    “还是得从温氏子弟和苏内史查起。”章继接过话,“毕竟他们是唯一没有中药的,按照苏内史的口供,他还和对方过过招,后被打晕了。”
    座上女帝眸光在他们跪着的身上梭寻,问,“还有吗?”
    三人垂首不语。
    殿中没有声响。
    女帝静看他们。
    冰鉴中寒雾缓缓散开,周遭寒气层层覆盖上来,伴随着一片阴影黯淡日照,三人低垂的视线中,出现一双凤头履。
    片刻的驻足后,凤头履的主人重新落座龙椅。
    滴漏滴答,日影移过半寸。
    宣室殿唯剩君臣呼吸声。
    “那便朕来说!”女帝终于开口,“内史原是不用巡防的,偏他去巡防了,所以没喝到酒。温氏旁的子弟也无须那样辛苦,皆可入席,偏偏也不,如此也不曾喝到药酒!可真是幸运!
    “幸运吗?”她提声反问,“幸运到他们一个个清醒着,眼睁睁看着丞相被劫走愣是半点动静都闹不出来?他们是死人吗?”
    女帝厉叱,“还是说,根本就是他们干的,演来一场戏把朕当作三岁小儿糊弄?亦或者就是一帮废物,在其位不谋其职,朕养着他们作什?”
    一方砚台被砸在地,裂开数片,声响刺耳又激烈,然天子的话丝毫没有停下,如六月雷雨,噼啪作响,“还有你们,你们一个个哪个不比朕从政时长,今日作哑巴是几个道理?若是官中粮食不想吃了,大可说出来,卸帽交符都给朕滚回去!”
    “一国丞相昼夜间失踪了,你们一个个支支吾吾半句三言连话都说不清楚,遮着掖着要做甚?为谁藏着掖着呢?轻重缓急都分辨不出来吗?”
    “陛下息怒!” 薛谨叩首伏跪,“臣即刻回去审理。”
    “陛下息怒。”执金吾和京兆尹随声出口。
    少女将将养好的身子,一通盛怒下来,面色潮红,胸膛起伏,呼吸都粗重了许多,只合了合眼负手背过身去。
    三人跪安,走在出宫的甬道上。
    京兆尹最为年长,同另外两位拱了拱道,“如今内史涉身其中,我暂兼内史事,这桩案子还需两位多尽心。若需人手,尽管吩咐。”话毕,匆匆提步离去。
    剩二人,四目相视。
    “楚王怎么看?”薛谨道。
    章继停下步伐,回首宣室殿的方向,“瞧着一团麻,原也清晰。失踪的,涉案的,这厢来来回回都是世家官员,就劳廷尉辛苦,本王也做回废物吧。”
    “和京兆尹一样,要人你说,事就你来吧。”楚王施施然抬步,走出两步回头,“咱们这位少年天子,再过两年是要青出于蓝了。”
    六月天,最是酷暑的时候,薛谨抬头看天,只觉凉风嗖嗖。
    这日丞相失踪的事还蔓延的不是很大,皇城和朝野没有太多的声音。但入夜时分,波澜渐起,廷尉执三司联合令,先是对昨日赴宴的高官解禁,翌日正常上值日;后传召了内史苏瑜和十六位温门子弟入廷尉府问话。
    问话也是自然,当夜尚且平静。
    亦是在当夜,抱素楼作为事发地,被三千卫暂时看管。皇命所示,在丞相行踪确定前,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此楼。
    至此,抱素楼封楼。
    而未央宫椒房殿中,江见月因一日折腾,前头又中迷药,精神有些萎靡,早早歇下了,这晚她难得睡了个整觉。
    翌日,没有早朝,更是多睡了半个时辰,辰时过了才起身。
    夷安来复命时,她正在妆奁前挑拣一盒子金手钏,长命锁。
    “阿姊,看看,哪个好看!”
    夷安抓来手里掂了掂,拣出个最重的递给她,悄声道,“人醒了,要见陛下。”
    江见月“哦”了声,接过那个最厚实的长命锁,笑盈盈道,“温九师叔身子如何了?”
    “温——”骤然提及温如吟,夷安愣了一下。
    自前岁正月派人暗中保护他们夫妻后,数月里一直平安无数,本以为是多此一举。不料当岁十月温如吟回来祭拜亡母泄露行踪后果遇杀生之祸,幸得三千卫救下了他们。只是当时只有两位三千卫,火势又太大,所救不及,温如吟小腿被烧伤,遂一直治疗中。一家三口知晓是江见月的意思,便一切听从了夷安的安排,住在城郊夷安的一处私宅中。温如吟养伤,陆平投身炼兵,大明乡精钢坞的成果便是出自他手。
    “年前便大安了。”夷安回道,“原一直想要私下谢您大恩,闻您出征,之后又出了这般多事,便也不敢来扰。只吩咐着陆平尽心尽力。”
    “你和她说,让她好好准备致谢词,朕过段时间送她一份大礼。”江见月抬了抬手,示意丈地处的梳头姑姑上来理妆,一边将那枚长命锁递给夷安,“这个给她家孩子,到今岁中秋便是两周岁了。”
    夷安瞥过上前而来的八个侍妆女官,不由再度提醒,“人家要见你。”
    江见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乌亮的眸子转过一圈,“那是他的事,眼下朕不要见他,这事以后阿姊莫回了。朕想见他,自然会去。”
    夷安挑眉,“那臣先告退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江见月都在椒房殿中休憩,看书,鲜少出现在人前。
    理由是丞相失踪,女帝心焦不已,又发病了,得静养。
    诸事托付给楚王章继。
    早朝依旧,偶尔也驾临宣室殿,招来三司问进度,但丞相就如凭空蒸发一般,了无音讯,踪迹全无。
    为此,女帝发过两回脾气。
    第二回 发作得尤为严重。
    便是昨日,六月十八。
    乃丞相失踪的第十三日,内史苏瑜和温氏子弟被带入廷尉府的第十二日,衣丞过来请示,大婚礼服已经缝制完毕,需要女帝与皇夫试装。
    彼时宣室殿中除了三司,还有其他高位官员。
    女帝瞧着烫金朱玄的礼服,问廷尉,“内史洗清嫌疑了吗?”
    当日请他们一行入廷尉府,说的是二次问话,后来成了办事不力的罪名,这个罪名也是成立的。毕竟当日内场安全和八街要塞卡口是由他们全权负责。如此到了六月初九原可以出来时,竟又有了新线索。
    温氏弟子中,其中两人被举查受贿。廷尉搜查他们二人府邸时,竟查出药粉,医官检验后断定是当日之迷药。
    二人百口莫辩。
    后由夷安长公主旁听再审,用刑之后吐出是受苏瑜指使。
    理由是苏瑜不满丞相事事管辖,更同女帝素有流言,如此欲取而代之。
    口供上达天听,女帝自然不信这等言语,只让廷尉彻查,故而苏瑜和温氏子弟至今尚在廷尉府大牢。
    这样莫须有的罪名下来,温门乱做一团,温似咏几次请求面圣,然女帝抱恙连宣室殿都来的极少,何论见她。
    是故昨日衣丞所问试装一事,显然是温氏万般无奈下择取的问路石,想以此看看女帝最后的意思。
    女帝问了廷尉。
    廷尉回道,“还未洗清,苏内史只说不知丞相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