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九章

    刘瑾跪在地上, 面容苍白,浑身发抖。
    “人都交代了,一百副甲仗是兵仗局太监孙和分了三次送给他的, 弓弩据家中管家的小太监说是两广镇监潘午、蔡昭悄悄为他定制,刚送来的,所以还很是崭新。”
    张永有条不紊说道:“院中所有人都拷问过了,还有这是全部的口供。”
    朱厚照面无表情接过折子, 却没有直接打开看,反而继续问道:“你闹这么大的阵仗, 所以一次性说完,我也好仔细想想。”
    张永连忙跪了下来,从袖中掏出扇子, 恭恭敬敬递了上去:“宫内排查的时候,发现有两把扇子有异样。”
    朱厚照之前听闻南直隶的读书人很喜欢拿扇子,人人都有好几把,便也跟着捣鼓了好几把, 其中有几把很是喜欢。
    张永递上来的就是其中两把,一把是带有桃花的,上面有一首诗桃花诗, 另一把只是寥寥几笔的青草,但是意境悠远,气象宁静。
    “怎么了?”朱厚照扫了一眼, 不解, “可有什么问题?”
    “不知是谁弄的,这扇子的扇柄里有匕首。”张永示范了一下, 还真有两把薄薄的匕首从扇柄里弹了出来。
    朱厚照大惊, 这是他时时就要把玩的扇子, 一道夏天就喜欢拿出来显摆。
    “已经把看管这些东西的小黄门全都严加拷问,至今没有消息,也有人交代是刘瑾弄的,因为这些库房的钥匙都是他那里……”
    “我没有!奴婢冤枉啊!”刘瑾大惊失色,“张永,你诬陷我。”
    谁知张永随后也紧跟着说道:“奴婢也担忧有诬告的嫌疑,让锦衣卫继续审问,只是这钥匙一直在刘公公手里,现在出了问题,至少也是有一部分责任的。”
    刘瑾语塞,语无伦次说道:“我,我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朱厚照面无表情接过折子,随后冷笑一声:“你既然管不了这么多,就该早早让我换个能管这么多的人。”
    刘瑾吓得脸都白了,失魂落魄说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没有害爷的心……爷,还请爷明鉴啊。”
    朱厚照合上折子,两侧的烛台光影落在脸上,暴怒的神色便也紧跟着多了一丝古怪:“还真是有大贵啊,只是你想学汉朝的谁你?朕直接把位置让出来给你做要不要。”
    刘瑾一夜之间,惊吓连连,只能连连磕头,脑袋重重磕在地上,没一会儿就血肉模糊:“是污蔑,是污蔑,奴婢没有准备这些东西,真的,奴婢对爷怎么会有不臣之心呢。”
    朱厚照没说话,只是把手中的折子随意一扔:“可有证据?”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问谁。
    刘瑾下意识还要继续求饶,却听到张永低沉的声音。
    “俞日明也找到了。”
    刘瑾猛地抬起头来。
    “当年你为一己私利派人追杀王岳、范亨和徐智,幸好他们命大被正在走访百姓的扬州知府发现,这才得以保全性命。”张永神色平静,“你可想过后来的事情。”
    刘瑾神色呐呐,下意识悄悄去看朱厚照。
    朱厚照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自下而上看去,只能看到年轻帝王坚硬的下颚,便也显出几分常人难以企及的冷漠。
    “当年俞日明被人追杀时,恰巧被王岳发现,及时救了下来,王岳秉性温和,就悄悄把人送走了,这人是王岳供出来的,现在已经关在锦衣卫了,这是他的供词。”
    张永显然是早有准备,慢条斯理递出第二本折子。
    朱厚照却没有接过去,只是眉眼低垂,把一干太监的神色都纳入眼中。
    张永只当充耳不闻,把手中的折子高高举了起来,把折子里的内容简单说了出来:“当年俞日明说您当年直接自比石显,还隐射爷至今还未大婚,子嗣单薄,又给自己的从孙取名二汉。”
    刘瑾浑身都在发抖,口不择言胡乱说道:“我,我是喝醉了,不不不,我没有说过这些,是他们诬陷我,殿下,殿下,我跟着您这么多年……我再也不喝酒了……我没有,都是他们的诬陷我……”
    “我敢对天发誓,那你刘瑾当真问心无愧吗?”张永一见他开始打感情牌,立刻义正言辞质问着,打断他的话。
    刘瑾是知道朱厚照脾气的,他自小就是个好孩子,有脾气却不是乱发的人,甚至对一直跟在身边的人很是心软,当年江芸这么胆大包天,他也从不生气,反而对她感情越来越深,只是因为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认识江芸了。
    本以为他这么说,按照寻常,朱厚照至少会有些反应的,但这次他依旧巍然不动,瞧着冷冰冰的,刘瑾又慌又乱,但只能坚持说道:“可我没有准备弓箭和甲仗,我没有不臣之心,我怎么会害爷呢……”
    “那你是不是怎么和俞日明说过!”张永直接打断他的话,厉声质问道。
    刘瑾瞬间跌坐在地上,惶惶抬眸,正看到朱厚照冰冷的视线。
    “陛下。”张永也顺势重重磕头。
    “奴婢和刘瑾多年的同僚,自诩对他已经格外了解,但今日从他家搜出黄金两百五十万两,白银五千万余两,其他的珍宝细软根本无法统计,奴婢还是格外吃惊,奴婢掌管陛下的内帑,自认为见过无数珍宝,今日确实大开眼界,这么多金银珠宝数不胜数,奴婢只问,这些钱哪来的,为什么要存这么多钱?”
    “这么多弓箭,这么多钱财,刘瑾你还派遣自己的心腹到边境,甚至打着爷的名医在皇庄内为非作歹,闹得百姓怨声载道,桩桩件件,哪里冤枉了你!”张永大声质问道,“私心甚重!大逆不道!自该千刀万剐。”
    刘瑾百口莫辩,他根本无法反驳。
    他确实问过俞日明这些话,但那是陛下刚登基那一年,那时候朝中无人,内廷以他为首,他也确实狂傲了不少,但后来陛下回过神来,他已经很是收敛了……
    但这话怎么说,说出去也是大罪。
    “弓箭,弓箭真的没有……”他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随后突然回过神来,朝着朱厚照爬过去,“奴婢没有的,陛下,爷,奴婢照顾你这么多年,奴婢是有几分贪心,但绝不会背叛陛下的,爷,爷……”
    朱厚照冷冷看着他:“你辜负了我,刘瑾,我待你不薄啊。”
    刘瑾被小黄门拦着,满眼含泪地看着他。
    “刘瑾侍奉陛下多年,还请陛下留他一条性命。”原本还大义凛然的张永神色凄然说道。
    朱厚照看着瘫软在地上的人,平静说道:“朕留过他无数次性命了。”
    刘瑾泪眼婆娑抬眸看他。
    “你一次次犯错,我一次次原谅你。”朱厚照下了台阶,站在刘瑾面前,强压着愤怒,可到最后又只剩下平静,“只因为你忠心罢了。”
    刘瑾抱着朱厚照的大腿大哭起来:“奴婢……奴婢对爷也是忠心的……”
    “拉下去。”一直没有说话的冯三终于从灯下走了出来,上前一步把刘瑾轻柔扯开,温和说道,“你的忠心抵不够你的贪心,迟早会给陛下惹下滔天大祸。”
    张永也紧跟着说道:“此人罪行累累,连累陛下名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若是爷不给天下一个交代,怕难以内庭外朝都难以安抚。”
    刘瑾被人捂住嘴,浑身都在颤抖,只能满眼含泪,哀求地看着面前的朱厚照。
    朱厚照觉得那种被人在暗处紧紧盯着的感觉再一次蜂拥而至,深秋冰冷的皇宫再一次让他不寒而栗,但他已经不是小孩了,便只能沉默着,随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陪伴他多年的刘瑾,随后无情转身离开,神色寂寥。
    “念在多年的情面上,给他一个体面吧。”
    刘瑾直接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冯三和张永在混乱中对视一眼,随后又各自平静移开视线。
    —— ——
    “听说了吗?”一大清早,王鏊就又端着茶走了过来。
    江芸芸颔首:“知道了,是好事。”
    王鏊点头,看着她把其中几本折子特意挑出来放在一侧,不解问道:“这是做什么?”
    介于江芸办事效率太高,又因为一些原因,焦芳这半月一直病重在家,无法处理公务,所以他的工作就挪给了江芸。
    “有人提议想要前任刘阁老和谢阁老回来。”江芸芸随口说道。
    王鏊脸色一僵,下意识闪过一丝不悦。
    “之前南直隶的官员应诏举荐了余姚周礼、徐子元、许龙,上虞徐文彪,但是刘瑾认为四人都是谢阁老的同乡,而之前的那道诏令又是刘首辅起草的,所以直接驳回了,但是后来听闻这四人在当地很有贤名,现在回过神来发现这四人是被平白耽误的。”
    江芸芸有条不紊说道:“一开始是说希望召回这四人,调整刘瑾之前的政策,后来又有人说不若请两位阁老回来。”
    她说的很是平静,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态度。
    王鏊把茶盏放在她的桌子上,随后拿起折子看了眼,只是借着拿折子的时候顺势看了一眼正在看其他折子的江芸。
    “这事我们说了不算,要陛下说了才是。”江芸芸想是察觉到他的想法,笑说着,“回头我让人送到内廷,就是不知道现在这事要交接给谁了。”
    “张永呗,还能是谁,我还以为会是冯三呢。”王鏊把折子合上,笑说着,“谁知道他自请要去兰州了。”
    江芸芸抬眸:“他要去兰州?”
    “对啊,开了边贸,各地都需要守镇太监,他一个大好的司礼监大太监,本来可以掌管东厂了,突然说打算去兰州替陛下看着门面。”王鏊笑说着,“你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