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四章

    藩王的权力在朱元璋在《皇明祖训》中, 就已经被规定他们超脱在法律外的特权。历朝历代虽然在不断减除他的政治权利,但无限扩大了他们的经济权力,
    “陛下觉得藩王是为什么存在的?”江芸芸看着面前兴致勃勃的人, 提出第一个问题,“他一开始存在的目的和现在的目的一样吗?”
    朱厚照充满好胜之心,仔细思索着这句话,随后谨慎开口:“最开始是要镇守九边, 抵御外敌,后来嘛, 太祖和太宗把蒙古人都打了一遍了,这些人也没有以前这么强了,他们后来也都内迁移了, 算起来目的肯定是不一样了,现在边境都有卫所了,也不需要他们带兵打仗了。”
    他想了想突然凑过去,眉飞色舞和江芸芸小声嘀咕着:“说不定他们现在还不如我呢。”
    “陛下自然雄才伟略。”江芸芸笑说着, 只是话锋一转,继续问道,“那现在可有还在边境的藩王?”
    朱厚照想了想, 突然没说话了。
    太宗在一开始确实让藩王系数都内迁了,但万万没想到咱们大明的土地也逐渐往里面挪了不少,所以至今也有几个藩王距离最前方, 也不过一日的距离。
    比如之前差点就翻车的兰州的肃王, 直接就是在最前线。
    “那我直接把他们再换个地方。”朱厚照嘟囔着,“瞧着他们也没用。”
    现在大部分的藩王都是酒囊饭袋了, 朱厚照每日都能收到不少藩王递上来的折子, 不是说今年的岁禄少了很多, 全家老少要饿死了,要不就是想要制盐权,海贸权,商税权,最差也是要大量的土地田庄的。
    若是以前的朱佑樘肯定就是大手一挥都给了,但朱厚照这几年也开始跟着江芸芸掐着手,自己一个人没事就开始今年的收入,明年的支出,最后总结出钱财的用处和去向。
    这一算就发现这些藩王屁事没干,就知道吃饭睡觉生孩子,两手朝上,就是大要特要,跟要把国库都搬空了不说,还整日哭着喊穷含泪到处告状。
    幸好大臣们每次都配合的要死要活,哭着说不能给啊,国库都要空了的话,所以他就顺势当没看到,但这些都是对付那些关系远一些的藩王了。
    要是碰上他爹的兄弟,又或者他祖父的兄弟,这些关系近一些的藩王亲自上折子讨钱,他又不得不捏着鼻子给一点,但他始终记得要牢牢抓住江芸说的要牢牢抓住土地和盐铁,所以就只要让户部加紧给他们一点银钱,早早把人打发走才是。
    久而久之,朱厚照特别不喜欢这些藩王。
    江芸芸轻轻咳嗽一声,随后委婉说道:“那不是就辜负了高皇帝的期望。”
    朱厚照冷哼一声,立马反驳道:“你这三个要求瞧着也是辜负了啊。”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恰恰相反,微臣这是顺着高皇帝想要照顾好所有子嗣的想法,只是进一步想要深化改变宗室的生活,为所有人都谋取更好的未来。”
    朱厚照一脸不信邪:“不可能,你知道有多少藩王写折子来骂你吗,就连肃王都觉得你疯了。朱厚炜这个小傻子都不高兴呢,担心自己以后没钱了!”
    他手指往后一翘,上面的案桌前叠满了密密麻麻的折子,促狭地眨了眨眼:“你放心,我不爱听他们说话。”
    江芸芸忍笑,但还是一本正经叹气:“微臣是真的处于为国健康长远的发展。”
    朱厚照不由拧眉,盯着在烛火下熠熠闪光的脸,低声说道:“我是信你的,但此事牵连祖制,不好改。”
    “陛下不若先听微臣详细说完这三条意见,若是听完还是不同意,直接打回内阁就是。”江芸芸笑说着。
    朱厚照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皇明祖训》开篇就言:‘皇亲国戚有犯,在嗣君自决。除谋逆不赦外,其余所犯,轻者与在京诸亲会议,重者与在外诸王及在京诸亲会议,皆取自上裁。其所犯之家,止许法司举奏,并不许擅自拿问’,这些条例想来陛下早早就得知。”
    朱厚照点头,甚至直接说道:“这次对于朱寘鐇的事情我也是打算这么处理,朱寘鐇谋逆不赦,获赐死,以免当众处决伤及皇族体面,尸体就地焚弃,不准下葬,子孙朱台溍等五人严送到凤阳高墙,密囚于西内。”
    “安化王府随侍百户旗军九十一名改拨食粮当差,家丁三百余名随营居住,其中逃跑和去世二十一名勾销,与王府妻妾相关三十五户发配充军,至于那些随他反叛的官兵诛灭三族,以儆效尤,此事遍谕诸王。”
    这个处置很符合朝廷自来对藩王的一贯处置,只杀主犯,对于大部分的子孙则以囚禁为主,至于其他人则是该杀就杀,改流放就去流放,完全不讲情面,甚至连带着家人都判得格外重。
    江芸芸心中悄悄叹了一口气,但也没开口反驳。
    ——此事群臣激愤,只怕大家还觉得这罚得还不够重。
    朱厚照看了她一眼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便跟着又解释道:“你觉得太重了,可历朝历代我这样算轻的,若是以前,朱寘鐇子孙都要死,我这样的决定并不算重……罢了,杨一清之前上折子想要我大赦天下,那我等会就降诏书,大诰天下,我虽不能赦免造反的人,但也愿意给其他罪犯一个机会。”
    江芸芸笑了笑,顺势说道:“大赦天下的名单可要让下面人仔细核对,欺负幼小的惯犯,杀人见血的罪人可不能所以放了,对治安不好。”
    朱厚照哦了一声,对着一侧的谷大用随口说的:“记下江阁老说的话。”
    谷大用连声应下。
    史官眉心紧皱,立马提笔给江芸穿小鞋——江芸大逆不道指点陛下!陛下竟然还听了!有失体统!实在太有失体统了!
    “虽说高皇帝爱护子嗣之心拳拳,但高皇帝一向严厉治下,所以能稳住诸位亲王,洪武二年,周王朱因擅自弃国居风阳,被谪迁云南,靖江王朱宁谦因“不谨宪度,狎比小人,肆为□□,国人苦之,而被削爵,最后因为屡教不改,被召至京师笞杖,禁锢至卒,不说这些人在当地的行径,光是严重到需要宣召入京的事情,在太宗时期就有六次,皆是不轨之事。”
    江芸芸说完第一代的例子开题,很快又找了一个陛下肯定听过的例子来点题,循循善诱:“便是先帝也因荆王朱见潚因不孝于亲,手刃亲弟,渎乱人伦,先帝遣太监白俊,驸马都尉蔡震拘之至京,最终废朱见潚为庶人,禁锢于凤阳皇宫西内之中。”
    朱厚照果然点了点附和道:“这事我听说过,爹还特地那他举例子要和我朱厚炜好好相处呢,据说这人格外残暴,生母亲弟都痛下杀手,庶弟,王府众人更是想杀就杀,更别说那些无辜之人,死在他手中的不计其数,事情传出来爹都震惊了。”
    “都梁王妃何氏赐自尽,都昌王妃茆氏削去封号及冠服,王府辅导官员则全部罢黜,就连告发的樊山王朱见澋也因为长期隐瞒朱见潚罪行,被削去三分之一的岁禄。”江芸芸严肃说出朱佑樘未必会说出的其他人的下场。
    “两位王妃被无辜牵连,一死一伤,就连身边的人也都尽数被牵连,他们本就因此活的战战兢兢,到最后还是没落到好,可见若是藩王作恶,不仅牵连自己,也会牵连他人,甚至会波及远在京城的陛下。”
    朱厚照震惊:“和我有什么关系?”
    “众所皆知,藩王不能被风宪官弹劾,三司不得审查,这就回到了最开始的那句话——‘皇亲国戚有犯,在嗣君自决’,百姓自然不会明白陛下日理万机如何能分管这么多不着调的藩王,但他们遭了大罪,甚至丢了性命,众人只会怪陛下为何不青天昭昭,为他们主持公道。”
    朱厚照听得脸色严肃。
    “若是把他们纳入大明律中,自有人会提陛下监察他们,也免得治下百姓受苦,但是最后决断依旧在陛下手中,不是吗。”江芸芸笑着反问道。
    身后的史官奋笔疾书,他自己写着写着都觉得这个逻辑毫无破绽,早就该如此了。
    ——毕竟藩王能有几个好东西。
    “不是有王府长史他们吗?”
    朱厚照却完全没有被她绕进去,反而眉心一挑,往前倾了倾身子,眼睛直视着面前之人,故意反问道。
    江芸芸微微一笑,再开口就一反温和的姿态,反而直接辛辣:“王府官者大都为平庸老疾之人,素无学行,又无本事才会去了那里,种种事迹表明,这些人不仅无法承担对藩王的监察职责,甚至还会与藩王沆瀣一气。”
    “英宗朝就曾谕旨给都察院,认为——‘荆去沣踰三百里,辽府岁差内使再至,其处惊扰如是,湖广三司及巡按御史何得不以闻,其移文责问之’,若是王府官不行,那三司及巡按巡抚官也并非都是酒囊饭袋才是。”朱厚照意味深长反驳道。
    有小黄门正在小心翼翼地添油加灯,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自有能人,只是三司及巡按巡抚官工作量极大,如今还能受理王府辅导官与人役对藩王及王府内部事务的诉讼,但难免也有不足,且历来若是藩王真有不法,可倒究起来官员却为首罪,难免有些畏手畏脚。”江芸芸平静甚至尖锐地指出其中引而不发的问题。
    “武臣与镇守宦官靠得最近,性格最是强势,总不会思虑许多?”朱厚照冷笑一声,往前前倾身子,继续逼问道。
    “听闻正统时期,庆王朱椭与宁夏总兵官都督史昭恩怨纠结十数年,互相讦奏,又听闻史昭所上之事,多系诬枉,但英宗介于边境安全,并没有给史昭实质性处罚,但对庆王慰谕,多加赏赐,算起来,一时间分不清谁更吃亏了。”江芸芸眉眼低垂,烛火下的面容格外温和,可细细听去口气却有些似笑非笑的讥笑。